

文德路過去屬廣州市東山區,明清時稱府學東街,1918年擴建為馬路,是一條有悠久歷史,集中了古玩字畫商鋪的老街道,北起中山四路,向南貫穿文明路、萬福路接文德南路到珠江邊上。
上世紀60年代, 廣州11路公交車市內總站曾設在這條路上。記憶中的文德路,雖緊挨廣州市最繁華熱鬧的街區之一 —— 中山五路和永漢路(現今北京路)交匯地帶,那時卻還顯得比較安靜,不像現在。它的北段,馬路西側一邊有省中山圖書館北館,著名的“致美齋”老字號醬菜館,恰位于文德路與中山四路連接的轉彎角。路中段靠文明路的南面一側,則是省中山圖書館南館,前身為清末廣雅書局藏書樓。
大約是在1981年的時候,省電影公司在圖書館南館斜對面仰忠街的職工宿舍樓建成,又在旁邊新建的省文化廳幼兒園的6樓加建了一層職工宿舍,4個單元,分給了我兩房一廳。那正是廣州市住房十分困難的年代,我到公司不過才五六年時間,能分到這套使用面積為六十多平米的房間,在當時看已十分寬綽了,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我的孩子當時剛剛1歲。記得搬進去不多日,就迎來了中秋節,一家人自然十分開心。不久我提升為副科長,接著又到大學進修,孩子則進了樓下幼兒園。在仰忠街,我們居住了大約10年時間。后來圖書館南館被拆除,省電影公司又在那里為中層以上領導建了一棟新宿舍,我當時是省文化廳電影處副處長,但編制和工作都還在公司,所以也搬了過去,住在7樓的一個單元,三室兩廳,八十多平米的使用面積,直到現在。算起來,我在文德路附近居住,前后已經有33年時間了。
其中在仰忠街的那十年最令人難忘。這不僅因為那時自己年輕,家庭年輕,歲月充滿了朝氣,也因為在那里,留下了我對文學夢想追求的起步足印。無論春夏秋冬、寒來暑往,我總在南面靠陽臺窗前的一張小鐵桌上勤奮地閱讀、寫作,有時艱難地熬到半夜甚至黎明。因為住的是頂層,上面又沒有隔熱層,炎熱的夏季,一家人熱得實在受不了,常常就一起擠在鐵桌與床之間那一小塊地方的地板上睡覺。時間長了,那一小塊地方的水泥地面被蹭得特別光亮。盡管這樣,那時的日子卻總洋溢著歡樂,特別是孩子剛學會走路的那段時間,每天睡前逗他玩軍事操練,和他講故事,成了非常有樂趣的事情。
也是在仰忠街,我經歷了人生的第二次重大挫折。到今天,我還為自己當時絲毫沒被擊垮的一種生活信念與態度而感到慶幸。這大概也和我早在更年輕的時候,已經歷過這樣的人生挫折有關吧。叫我永遠忘不了的是,在我領導職務被免去一年后的那個春節,恰好妻子帶小孩回娘家,就剩下我住在這里,一個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過了個非常孤清冷寂的春節。屋子里真安靜啊,沒有一絲人氣,3天時間,客廳里那臺紅色電話機,一回期盼的鈴聲都沒有響過。那是個寒冷的冬季,夜里北風從靠外走廊房門底下的縫隙中不停地鉆進來,我一個人蜷縮在被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呢?記不得了,也許是在回憶中拼命搜索往昔溫馨感人的畫面吧,或者仍然做著不著邊際的甜美之夢。想起來,我現在還不覺淡淡一笑,理想和情感真是個怪東西,即使理性的人也不得不被它所困。我妻子算可以了,這兩房一廳的套間,我從來沒認真經營過,添置過像樣家具,而且到最后,臥室那張大床的支架嚴重扭曲變形,睡在床上,感覺到搖搖晃晃要垮,必須用一根木棍支著頂到墻上才行,我們每天晚上支、白天收,居然硬是對付到搬家才換新床。要是別人肯定覺得不可思議,可她好像從來沒有埋怨過。那時的我們,都很執著、單純。
夏天的傍晚,我們會經常帶孩子外出散步,穿過北京南路到沿江路,往西順江邊一直走到海珠橋。假日,我們有時會到海珠廣場或者東面的烈士陵園玩羽毛球;更多的時候,是去登白云山。
我們親眼見證了這一帶的起伏變化。80年代初,仰忠街這條很窄的街巷,成了聞名遠近的服裝銷售街,從我家樓前到北京路短短一段的街巷兩側,密密麻麻搭滿了個體戶的簡易售貨攤,南來北往的客人和商販,每天將這里擠得水泄不通。而北京路那頭對著的街巷——高第街,更是全國聞名的服裝和小商品集散地,行人川流不息,摩肩接踵,街巷日日大包進小包出。附近文明路的市工人第一文化宮,來看電影或參加各種技能培訓的青少年也是絡繹不絕,文化宮的電影票房在廣州市一度居高躥前。它旁邊有家賣燒鵝的個體戶,生意長期火爆,每天下班時間,攤檔前都排起了長龍,我們也經常去買。再過去一點,是羊城無人不知、同樣生意火爆的“太爺雞”。步行街概念興起以后,北京路從北端靠中山五路,往南到文明路接大南路的一整段,都辟為了步行街區,舊北京路再次成為廣州商業最繁華的中心區之一。由于這一帶人流量的劇增,文德路中段與文明路交叉的十字路口,不得不架起一座人行天橋,市民形象地稱其為“八爪魚”。
前兩年中,我有兩次與妻子在我們現在和過去住過的附近沒事隨便走。當走進對面仰忠街巷口時,就覺得有一陣無比親切熟悉的情感襲上心頭。雖然近在咫尺,我卻好多年沒再到這條街巷了,往事歷歷在目,叫人如鯁在喉,又不愿過于細想,怕觸動了傷感的神經。仰忠街變化不大,但當年兩邊的個體戶售貨攤早已消失不見了。到北京路那邊的高第街,是一天的夜晚,雖見到街巷兩旁還保留著不少商業鋪面,但似乎也不像從前那樣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了。著名的許氏家族的居住地——許地,藏在這條街巷的深處。我記起,母親在上世紀60年代到高第街買那臺上海蝴蝶牌縫紉機的時候,是我跟著一起來的,好像花了一百幾十塊錢,快要接近父親一個月的工資。她那天非常高興,為這,她期望了許久。
市一宮恢復了從前的安靜。我們在里面的“榕泉電影院”又看了兩場電影,那是我們過去經常看電影的地方,舊電影片恢復放映時,千把坐席的觀眾廳常常座無虛席。現在的“榕泉電影院”,每場只有零零星星十數名觀眾,后來興起的多個小放映廳,估計都沒再開了。它旁邊的那個燒鵝檔也早撤了,據說發得不清不楚,不再做燒鵝生意了。我住在仰忠街時,北京路和文明路交叉口路邊,新建了一座叫麗都的酒店,在當時廣州算得上比較起眼了,去那喝早茶常常要排隊等號,現在早被比下去了,淹沒在北京路大片商業出租的店面中。“八爪魚”因為有礙城市觀瞻,前些年終于被拆除,市民還有些依依不舍,紛紛跑去跟前照相留念。
省中山圖書館已遷到文明路新建的館舍,北館僅作為孫中山文獻館保留。而我現在住的地方,南館雖然拆除快30年了,計劃建的寫字樓卻一直沒有建成,空地仍被當成停車場使用。不過,最近聽說快要開始動工了。倒是北邊對面一座叫“東方文德”的藝術品大廈,業已落成,正等著開業。文德路上的字畫鏡框、筆墨紙硯和玉器商鋪,顯示出日益增多的趨勢,已橫溢到了中山路和文明路。
離我家幾步路遠的文德東路文德樓,還是一幢歷史文物建筑,但現在十分破舊。1925年,中共廣東區委員會曾租賃過此樓的部分房子。其中3號2樓,是時任廣東區委常委、軍委書記周恩來和夫人鄧穎超的居處;1號2樓,是李富春和蔡暢夫婦居處;4號2樓,則是海軍局代理局長李之龍的居處。中山艦事件時,李之龍在此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