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和醫院有關的細節

春節的長假之后，除了迎來送往，你還記住了什么？

相對于很多忙亂的家庭主婦，我奉行一切從簡的原則，迅速地結束那些洗洗刷刷的工作。從來我都是個會忙里偷閑的人，小年過完，我基本忙完該忙的事務，于是窩在沙發里，看起了長長的電視劇。我選中了根據桐華的小說《被時光掩埋的秘密》改編的《最美的時光》。那些閑閑的下午，我對著電視機淚流滿面，忽略自己脆弱的雙眼，事實上，我無法控制住自己。一個人容易哭得毫無顧忌，奪眶而出的淚水，似乎在替代感同身受的傾訴，和深藏在內心的失落的傷痛。窗外的梧桐葉子被遙遠的、柔和的陽光照耀著，青綠而透明，在風里輕輕搖擺。我起身給自己續了一杯水，水汽氤氳，往事撲面而來。

那是一個有陽光的早晨，我去市醫院看望了陽光無味的父親。我和陽光無味是通過新浪博客認識的，他比我長十歲。大約半年前，我聽文友說他要出一本散文集子。我心里也癢癢，于是給他發了紙條，詢問關于出書的一些情況。端午節后，我聽說他的父親生病了，挺嚴重的。我還聽說陽光無味的父親是一位退休多年的小學校長，老人家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家人暫時瞞著。

周六的早晨，我上了公共汽車，才打通了陽光無味的電話，說去看看你父親。陽光無味在醫院門口等我，他一眼認出了我。在博客上，我們看過彼此的照片，我也幾乎同時認出了他。我們沒有寒暄，他引我朝電梯走去。我把一袋樣刊遞給他，金燦燦的陽光照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

病房里，我問候了幾句。接著便和陽光無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文友的近況。一刻鐘后，我起身告辭，陽光無味執意送我下樓。他說，剛知道父親生病的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了，這幾個日子好多了，只能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下了電梯，我說不用送了，我去姐姐家。陽光無味卻堅持要送我，他說他妹妹和母親照顧著，沒有關系。我想，此時他最需要的，也許是和人說說話吧，就同意了。

“你父親是過了古稀之年才生病，我父親是常年生病。我特別能體會你現在的心情，你一定要堅強，別讓你父親看出破綻，既然要瞞著他。”陽光無味點了點頭。

我能感覺到：這個外表靦腆的男人，內心藏著的苦悶與溫情，他對他的父親有著無限的眷念之情和依賴。

去年的夏天，依舊是個有陽光的日子，我去廈門中醫院看望伯父。病房里，潔白的墻，潔白的窗簾，筼筜湖上吹來習習的涼風。大堂哥和小堂哥守在病床前，床頭柜上有個收音機在哼哼唧唧地響著。我站在床邊喚了聲：“伯伯”，伯父點了點頭，他的臉色看起來赭黃，精神狀態還不錯。小堂哥挪了把椅子讓我坐。

我坐下來和兩位哥哥聊了些親人的事情。去醫院之前，小姑姑告訴過我，哥哥、嫂子們不讓伯父和伯母知道病情已經很嚴重。到達廈門中山醫院之前，我是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故意裝出一臉的輕松。

我承認：我看著伯父質樸、溫和甚至單純的臉，內心排山倒海，半年前，我的伯母生病，也是在中山醫院的這座樓這個樓層。不同的是，伯母的病很快就好起來了，伯父卻沒有那么幸運。我想，此時，伯父的心里一定也希望快點好起來，而圍在他身邊的晚輩們，心里何嘗不是五味雜陳，有對父親養育之恩的感激，有無力回天的無奈，有對那些過往里的細微情思。

小時候，我看見大人們圍在一起其樂融融的，那是鄉村生活中很溫情的場景。看望完伯父后的第二個周末，我回家看望父親。父親和伯父沒有血緣關系，父親是我爺爺的養子，伯母是我爺爺的養女，伯父算是入贅到我們家的。只是三個堂哥仍隨伯父姓。那天，為父親收拾完房間后，我們準備離開父親家，父親讓我去給他買剃須刀的刀片。買完后，我步行兩百米走過那段坑坑洼洼的小路返回那個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家。我再次進屋時，行動不便的父親用很洪亮的聲音質問我：“你伯伯生病了，你知道嗎？你嫂子昨天來嘀咕了一句，也沒說清楚是什么病，真是要急死我是不是？”我只能對父親坦言，伯父的病不樂觀，三個堂哥不讓人說，要瞞著伯父和伯母。

我像個逃犯一樣逃離了父親的屋子，先生把車停在路口等我，我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掉。先生看見哭泣的我，一邊開車門一邊問，“剛才還好好的，怎么了，這又？”

聽見他的話，我變本加厲，哭得泣不成聲。此時，也許最不需要的就是言語了，那個厚實的肩膀成了所有委屈的出口。

“每次迎接完新生命走出醫院，我們都體驗到生命的寶貴。在平靜的時光的海洋里，我們又體驗到生命的單純性、恍惚性和不受生存和死亡追趕的無邊無際的散淡，生命變得空靈曠遠，無比珍貴。”寫下這些文字的黃老師是我前不久認識的文友。他五十出頭，胖；他個子不高，說話的聲音異常雄渾，練達、寬厚和平易近人。十年前，黃老師因腰椎不適住進了醫院。醫院里的百無聊賴的日子，像尖尖的鉤子，勾出了黃老師一波又一波的感觸，他寫下了《病房里的女人》一文。五年后他的妻子住院，他又寫了《又說病房里的女人》。一個地地道道的性情中人。字里行間透露出隱于世事喧囂外的陶陶然，那些憂傷卻美好的詞句，隨著微風，與花香擁抱翻滾，和光同塵，一波一波向我撲來。醫院本是個讓人心生焦灼的地方，他卻也可以有別樣的情懷，把寂寞夜晚里的一分一秒捏成齏粉，通過文字達到最好的詮釋。

雨水不知疲倦地造訪，我坐在靠窗的一張床上，享受屬于我的閱讀時光，涼風習習吹進來。

2014了，我一直在別人的故事里汲取力量，結論是：哭過以后，要學會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