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年前,壹讀的部分同事要在北京找間辦公室,同事帶我到了現在的地方,進門后發現原來是3G門戶的舊址,我趕緊給其總裁張向東打電話說:“我去了你們剛搬走的地方,這兒風水好不好?”
我和同事開玩笑說,看來風水還不錯,你看3G門戶后來發展就不錯。
其實,國內很多朋友到現在可能都不知道3G門戶在干什么,坦率地說,我一開始也不是特別清楚,雖然和張向東很熟,但從來沒想去仔細了解他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做了家互聯網公司,知道這個人騎自行車的功夫還行。
只是后來機緣巧合,不斷有人跟我說他們做得還不錯,還知道了他們的另外一個名字:久邦數碼。
雖然久邦數碼在國內名氣不夠大,但確實是為數不多的具有國際化色彩的中國互聯網公司,主要體現在用戶分布、收入分布和品牌影響上。
他們的兩億多用戶主要在發達國家,這是很不容易的,至少看起來很不容易。
盡管張向東在訪談里反復說,中國市場不是紅海,是“血海”,是叢林,但海外畢竟是中國人不熟悉的地方,能做到兩億多用戶,還是讓人肅然起敬。
但在行業內,久邦數碼的名氣其實不小,尤其是他們神秘的CEO鄧裕強。在此次采訪張向東的過程中,張稱鄧是久邦數碼真正的舵手、操盤手,而他自己只做了微不足道的事。
不管謙虛也好,真實狀況也罷,鄧裕強,肯定也是科技圈人士很好奇的一個人。
張向東大篇幅地描述了鄧裕強,這也是關于鄧裕強為數不多的充滿細節和笑點的描述。比如,他唯一的愛好是做產品,唯一的旅游目的地是馬爾代夫,一共去過七八次,每次一個島,去了之后只干這幾件事:
躺在沙灘上發郵件,躺在床上發郵件,走進餐廳發郵件,一覺醒來發郵件……這大概是中國互聯網公司CEO很真實的生活狀態吧。
Q:采訪久邦數碼之前,有朋友很奇怪地問我,“你之前都是采訪有名氣的公司,這次怎么采訪這么沒名氣的”,你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嗎?
A:沒關系。可能提3G門戶還有些人知道,提到久邦數碼知道的就不多了。久邦數碼其實不是新名字,我們公司就叫久邦數碼,但國內沒有人這么稱呼我們,都叫我們3G門戶。在國際市場,要么叫我們Sungymobile,要么用我們納斯達克的代碼“GOMO”。在國內,產品叫GO桌面,國際上叫GO Launcher。
Q:你的意思是,你們在國內的名氣遠不如國外大?
A:我們70%的用戶在海外。
Q:用最簡單的話介紹久邦數碼吧。

A:我們是全球第一家上市的移動互聯網公司。
Q:面對普通用戶怎么介紹公司?
A:為安卓手機用戶服務,讓你的手機操作體驗更好的應用軟件,進而形成商業模式的互聯網公司。
Q:什么人在用你們的產品?
A:GO桌面的用戶分布在全球200多個國家,有48個語言版本,從用戶數據看,主要在發達國家,排在前面的都是北美、歐洲國家。公司收入里,G O Launcher的80%來自海外市場,公司整體收入的50%來自GO系列運用。這還是上季度財報,5月28日發布的財報中國際市場占比更高。
Q:你說中國目前沒有真正國際化的互聯網公司,是不是有些絕對?
A:絕對是對的。我理解的國際化有三個層次:第一,主要用戶來自全球市場,這是最基本的衡量標準,你不能光在華語文化圈牛。
Q:比如微信就不能說國際化?
A:我沒有特指,只是說用戶應該是全球覆蓋,且發達國家市場又居于領先份額。
國際化第二層次是收入。你的用戶覆蓋全球,但90%的收入來自中國,那也談不上國際化。第三個層面是品牌,用戶也好、市場也好,認不認為你是個全球化品牌。這是更高層級的國際化。
按這個標準,久邦數碼是中國最國際化的互聯網公司。
Q:你曾說過,中國一些互聯網公司在全球化過程中,總想著先去占領第三世界或者不發達市場,然后再進攻歐美市場,你不認同這種策略?
A:這是錯誤的做法,我和幾個公司負責國際市場的人都聊過。我說,以搜索為例,你覺得某個地方谷歌還不夠強勢,或者還沒落地,然后過去把這些地方占領了,但我說,等谷歌一進入,你的市場立馬土崩瓦解。
這種占有完全沒有意義。不要總想著“農村包圍城市”,一些企業家片面理解這樣的思想,革命戰爭的思想在戰爭年代是可以的,但在互聯網方面要聽他的另一個觀點,叫“實事求是”。
Q:先在發達市場上有影響力,再往下滲透是很容易的,對吧?
A:對,在互聯網領域,你要占領上游。
Q:你有沒有給準備國際化的同行提過建議?
A:當然。私下里我跟張小龍說過,騰訊一定要攻占國際市場,但不是拿微信進攻,而是用投資的方式做,不要用微信去打Whatsapp。阿里巴巴到美國不要再做一個亞馬遜,百度打敗谷歌才算國際化成功嗎?不是!你如果有一個新產品在國際上成功不一樣嗎?我跟百度的人這么聊過,對方又疑惑了:那能做什么?討論了兩年還是沒做成。

我建議騰訊,想變成國際化公司、在美國成功,不等于QQ或者微信在美成功。
Q:中國互聯網公司會想,先把本土市場做好,本土市場已夠大,然后再想著怎么打國際市場,似乎也沒什么錯?
A:大家的安全感往往來自他們所熟悉的地方,這很正常。但我們的判斷,在中國市場競爭其實非常激烈,非常過度,這個市場不是紅海,是“血海”。
你做一個東西出來,剛想收費,巨頭們就免費了;你剛想免費,它們開始給用戶送錢了。我跟美國同行講中國的故事,他們都傻眼了,美國市場也會有copy,但不會那么過度。
Q:吃相不那么難看?
A:沒錯。中國是全球市場里最叢林法則的。
Q:假如你們的故事發生在中國市場會怎么樣?做大了,然后巨頭們……
A:歷史不能假設。現在百度、騰訊、360都在做,有些在國內市場也比我們晚不了幾個月,也有流量。但我們定了一個策略:在國內保持沉默。實話說,我們心理壓力挺大的,憋得也挺久的,一直到2013年的5月17日之前,都沒有開過一場新聞發布會,那場發布會還是在舊金山開的。那時我們的Go Launcher產品用戶過兩億了。之前,我在媒體朋友面前都只談騎自行車,很少講我們公司。
Q:在國際市場上,是不是也會覺得你們是突然之間冒出來的?
A:在美國路演的時候,我們的投資者里三分之一是我們的用戶。谷歌第一次約我們的時候一直以為我們是硅谷公司,問:“能不能周三來我們公司開個會”?我說:“我們在中國啊”。
他們很驚訝。我們上次去谷歌開會的時候,像進了動物園,所有跟移動相關的部門都要見我們,六個部門的人來圍觀一個中國團隊。
Q:你們也不是一開始就想走國際化路線吧?
A:我們開始研發產品的時候,并沒有想海外市場,但移動互聯網天然就是個國際化市場。
我們開發的是工具型產品,一開始就放到Google Play(安卓的應用分發平臺)里,這等于是走的國際化發行渠道,然后又變成一個國際市場的產品。
最開始做產品的時候,大家還很納悶,怎么那么多美國用戶?當時說,算了,不管他。但后來有同事說,為什么不去試一下,不去努力呢?后來,英語用戶增加得比國內快多了,于是,很自然地優先發布英文版本,再到后來就變成海外版本優先于國內版了。
Q:是不是進入國際市場才發現,其實沒那么恐怖?
A:起碼對我們來講是這樣。
Q:最大的競爭對手是誰?谷歌?
A:不是谷歌。我們在Launcher市場里的份額是絕對領先的,和第二名、第三名相比,是幾十倍的差距。雖然全球做Launcher的公司也很多,近200家,但我們有先發優勢。
Q:美國互聯網巨頭和中國巨頭有什么區別?
A:首先要打破一個幻想,就是說美國人不抄襲。他們也模仿,但一定會有創新一定有自己的邏輯,借鑒和模仿以及抄襲還是有區別的,在美國,很難看到純粹的抄襲。
多數美國公司也不會不擇手段競爭。在國內,CEO之間在面子上看起來都過得去,都說不要互挖墻腳,但底下的人不會管這些。
Q:有沒有巨頭挖久邦的人?
A:我遇到最惡心的情況是,有人冒充我的助理給前臺打電話,要我們公司全體研發人員的名單,差一點就得逞。
國內公司挖人挖到什么程度?給你兩倍工資,對一個剛畢業三五年的人來說,年薪100萬,即便是我都會動心。但人挖過去了,又不見得用,放上三個月,把你的想法挖一挖,然后趕走。
就你覺得某個地方谷歌還不夠強勢,或者還沒落地,過去把這些地方占領了,但等谷歌一進入,你的市場立馬土崩瓦解。
Q:硅谷認為理想主義者更可能成功吧?
A:是。跟硅谷的小公司打交道時,他們可能就在一個車庫里,但精神氣質讓我很震驚。再小的公司都覺得很自信很光榮,即使不是CEO,在跟你談話時,也會覺得手里握著一個世界。其實,他們剛剛有了一個想法而已。
Q:中國小公司呢?
A:他們總是講得特激動,“我將來要上市,我很激動;我融資了,我激動……”
Q: 這主要是受環境影響吧?
A:確實。我們跟硅谷很不一樣,在那里只要簽合同就好,或者不簽合同用既定的開放模式做就行了。比如Evernote,我們很早就想和他們合作,在他們沒有得到投資前我們就認識了。我去拜訪的時候,他們說:“你來拜訪我是沒用的,我們所有合作都很簡單。比如你找我要代碼,按照流程做就行了。”
但在中國,你首先要有朋友介紹,而且簽了合同才能開始正式談合作。
Q:硅谷這么單純?
A:真的很單純,但硅谷的人覺得我們公司還是不太一樣,比如在Google+里面,在Facebook里,大家都會發騎自行車的照片,我也會發,于是大家都會聊共同愛好。
中國CEO在一起基本沒愛好,全在談生意,而硅谷很多人請我參加跨灣長跑之類的活動,那種氛圍很難不讓人愉快。還有,他們只想著改變世界,剩下的事情什么都不想。
Q:中國人想著改變命運。
A:你說的很對,以前中國創業者總是想通過創業改變命運,硅谷人是想改變世界。但現在也不一樣了,現在跟國際間的交流也帶來了改變。移動互聯網確實是全球化的一個市場。
前幾天北大讓我做一個演講。饒毅教授跟我們講,你們不能光講商業模式,還應該講講德先生和賽先生。但互聯網在中國其實是真正的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合體,它對中國的改變是最大的。
Q:你們當時做3G,后來其實有三個產品方向,門戶到數字出版以及工具型產品,幾次轉型中鄧裕強是什么角色?
A:舵手!打個比方,鄧裕強就是我們公司的大腦;常映明(COO)是我們的心臟,供給能量,負責管理;而我是感官、是眼睛,可以幫大家看得稍微遠一點,然后用嘴巴把裕強的想法說出來。
但中國互聯網公司大部分是這樣的,有一個人挺有名。但其實很多公司都是合伙人制。比如,大家都知道馬化騰,知道張志東的有幾個?大家只知道一個對外說話最多的人。
Q:這是謙虛嗎?
A:不是。我以前對名氣真有心理障礙,裕強定義產品,定義運營方向,負責最新產品,而最不重要的事都是我來做。但變成了我在外面每天講,感覺很不好,而且很多時候,外面總把我寫成CEO。其實IT界每年開會的時候,人家看到我都問我最近又去哪兒騎車,見到裕強就說,辛苦啊,打理公司很辛苦的。
Q:你說過,最早是鄧找你一起做公司的,為什么找你?
A:我們是大學里最好的朋友。不夸張地講,當年一周里至少有五天,我倆都是熄燈之后在草坪上喝酒。所以他只能找我,他跟別人太不熟了。同班同學聚會他從來不去,女生們的一個話題是,誰和他說過的話最多,其中幾個女生說從沒和鄧裕強說過話。他太沉默了,也不去上課,甚至沒拿到學位證。
Q:是因為四級沒過嗎?
A:不是,他其實特別會考試,稍微一準備就能考85分以上。但他是個天生要創業的人,有一天他說,我要去創業了,你畢業之后來找我,咱倆一起做點能改變中國,順便還能賺很多錢的事。我說好,你先去。于是,他就想退學,但家里人不同意,再怎么說也是北大的學生。

我們就策劃怎么能成功退學,于是想了個辦法。考試時他都不到場,讓我替他把名字寫上。因為沒參加考試算缺考,缺考不會退學,學校會給你機會再考,假如只寫名字就是零分,就可以退學了。我們真是很認真地研究了北大的退學制度。
Q:你很講義氣……
A:是啊。結果,他每門都考零分,拿到成績單之后特別開心。給家里打電話說:“我所有考試都得零分,學校讓我退學了”。家里人說:“好,退就退吧”。我覺得很納悶,南方人真是開明,要是我說要退學去創業,我爸不把我腿打斷才怪。
結果第二天一覺醒來,聽到外面有人在吵架,一看,原來是他爸媽帶著整個家族都來了,他們買了當天最早的飛機票。
Q:不是很開明么?
A:不是。他是三代單傳,他家特別有錢,家里人害怕他受什么刺激,所以就先穩住他。
Q:后來沒退成?
A:裕強很孝順,他怕家里人難受,就說不退學了,但受到很大打擊。當年他是一頭長發,和鄭伊健一樣帥,之后就剃了光頭。
北大給他一個重新考試的機會,等到學分修完又給了畢業證,但沒有給學位證。這是我們公司最大的秘密,CEO是個沒有學位的人。
Q:他有什么愛好嗎?
A:愛好是做產品,然后每年去馬爾代夫旅行。
我說,麥兜的夢想是去馬爾代夫,裕強就是理想實現后的麥兜。他老婆就說,去哪兒都一樣……沙灘上回郵件,酒店里回郵件,睡覺前回郵件,餐廳里回郵件。
Q:跟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也挺好。
A:久邦上市時,上臺之前他親吻了太太,中國企業家在公開場合很少表達對另一半的感情,他就可以。
Q:他是很單純的人?
A:很極客的人,到現在他的電腦上都有開發環境,還要看代碼。
Q:你跟裕強創業的時候有夢想嗎?
A:說起來有點復雜。剛畢業時覺得自己能改變世界,另一方面,有種改變命運的沖動,我家里特別窮,沒錢上學那種;還有一個,總有之前創業失敗后重新證明自己的想法;還有友情關系,從大學時就一直想做點事情出來。
總之,很綜合的因素。還有一個想法不好意思講,1999年我做公司時,給自己立下一個心愿,就是36歲以前擁有一家上市公司。去年我36歲了,久邦上市。有時生命里就是有這樣的巧合。
Q:上市那天晚上有沒有想起當年的愿望?
A:想到了,但那個時候最開心的倒不是上市,而是一起創業的人能一路走下去。那天喝多了,唱著歌就回去了。后來他們說,我那晚一直重復的一句話是:上市不是我最高興的事,最高興的是走過十年,我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喬布斯只是塑造了一個品牌,拉里·佩奇是為全世界工作,作為一個地球人,想著全宇宙的事。
我們三個在臺上差點掉淚,這幾年看到太多分分合合,看到太多散伙,而我們的公司能一直做到現在,三個創業者還能是好朋友,還是中國合伙人,沒成中國散伙人,真是太棒了。
Q:是因為共同的價值觀嗎?
A:也有共同的經歷。你在青春期時交到的朋友,會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信任基礎,一種沒來由的信任。價值觀方面,有區別,但大方向是一致的。
Q:大方向是什么?
A:比如大家都相信創造力,相信人的自由,相信人應該有自由的表達,相信要尊重個性。我跟裕強就有太多不一樣。
我從大學到現在都沒編過程序,但他現在還在開發環境,寫代碼。
Q:再說說你的經歷,當年你為什么去當記者?
A:想寫東西啊,我的第一篇文章就發表在《南方周末》上。當時的編輯也是我現在非常好的朋友風端,當時我寫了一篇關于科技的文章,他給了我6000元稿費,那是2001年的時候。有段時間,我理解的媒體就是一個月寫兩篇文章就能賺12000元。
Q:你以前也做過采訪,出版過《創業者對話創業者》,那些人現在怎么樣?
A:其中一半上市了,李國慶(當當),莊辰超(去哪兒),王微(土豆),李想(汽車之家)……所以說那本書很成功。
Q:如果再做這樣的選題,你會選擇哪些創業者?
A:我當時不是故意選擇可能會上市的公司,而是覺得他們代表了一種方向,我想聽聽這些人是怎么想的。如果再選擇的話,我愿意選擇一些有趣的人。
Q:我現在也在做,豌豆莢、今日頭條、知乎,你是第四個。
A:你選的人也挺好,王俊煜(豌豆莢創始人)是我師弟里將來會有大成就的一個,他很早就想得很清楚,而我用了很久才開始琢磨到一些感覺。而且他相信算法,這是很難得的。
Q:張一鳴也相信算法。
A:對,他們倆都很相信算法。
Q:如果再找人,你會選擇誰?
A:我會找國外的人。
Q:中國人里會選誰?
A:我覺得互聯網現在正深入到人的生活里,但中國很多領域非常缺乏推動,比如說醫療,他現在就在做這個事情。我看好王志遠,也因為他有實際的診所,又懂得互聯網。
Q: 國外最想采訪誰?
A:拉里·佩奇(谷歌創始人),他是我真正的偶像。見到他時我差點掉淚,因為他病得也很厲害,我聽過他很多次演講,他是真正的殿堂級人物。
Q:喬布斯呢?
A:我認為他比喬布斯偉大一百倍。喬布斯只是塑造了一個品牌,拉里·佩奇是為全世界工作,作為一個地球人,想著全宇宙的事。他的想象力那么豐富,然后又把這些想法變成了現實。有時候想起來,你不會覺得自卑嗎?
Q:拉里·佩奇是做根目錄的人。
A:你這話太IT化了,很極客范兒,他真的是在做根目錄的事情,宇宙就是把一些能量給了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