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浪漫

摘 要：張藝謀的電影《金陵十三釵》拍攝完成于2011年，對嚴歌苓的小說原著進行了很大程度的改編，主要表現在敘述角度、人物性格、意蘊風格等方面，所有的改編可以歸結為浪漫主義元素的增加這一特征。為了使作品更加符合電影表現的需要，《金陵十三釵》繼續了張藝謀作品的一貫風格，畫面浪漫唯美，是其商業片中的佳品。然而，浪漫主義元素的增加必然會削弱現實主義成分表現的力度，人物的黑暗面被最大限度地隱藏，使影片變得有些過于注重美感而脫離實際。

關鍵詞：小說 電影 改編 浪漫主義 現實主義

嚴歌苓小說《金陵十三釵》出版于2007年，故事講述在一個天主教堂里神父、傷員、女學生和妓女避難的故事。2011年小說被張藝謀改編成電影全國公映，嚴歌苓親自擔當編劇。張藝謀的電影作品一向以文藝片為主，充滿強烈的視覺沖擊力與畫面感，浪漫主義是他標志性的拍攝風格。電影《金陵十三釵》同樣如此，以一群身份特殊的主人公來表現戰爭中的大勇大義，浪漫主義元素與戰爭的殘酷現實進行了充分的結合。

電影對小說原著的改編最突出的一點就是變現實主義風格為浪漫主義風格，影片中增添了許多浪漫主義元素，具體表現在人物的塑造、情感的展現與意蘊的表達上，但是，浪漫主義元素的增加也給影片帶來了許多不足。

一、完美的形象：人道主義色彩的增加

浪漫主義元素的增加在影片人物形象上的體現便是性格的完美化。影片中的許多人物形象較原著發生了較大的改變，整部影片散發著濃厚的人道主義氣息。

（一）完美的主角形象 神父英格曼是一個正直、善良，始終堅守基督信仰的人物。他在小說中始終把持著教堂的大局。而在電影的開端，英格曼就被日軍的炮彈炸死，一個為他做殯葬的美國人陰差陽錯地取代了他的位置。相對于開始的玩世不恭，后期的約翰變得英勇無畏，可以說他從簡單的身份替代完美地完成了精神上的替代。原著中的阿顧、神父阿多納、惠特琳女士都被刪去，他們的精神全部都被集中在了約翰身上。這樣的改變是電影中的一大亮點：不僅簡化了影片的情節主線，且從精神層面來看，雖然善良的人早早離去，但是一個原本自私膽小的人經過戰爭的洗禮升華成了人格健全的勇士。人的離去并不能把人道主義精神帶走，這種力量會長存下去。他收養的孤兒陳喬治在原著中已經二十五歲，心地善良，但有些懦弱，禁不住誘惑與妓女私通，后來死在了日本人的槍下。在電影中，他出人意料地成為了第十三釵。作為一個未成年的、吃盡了苦頭的可憐的小男孩，陳喬治始終銘記神父的教導，直到最后一刻都保護著女孩們的安全。

原著中的趙玉墨成熟穩重，知書達理，與其他妓女不太相同。淑娟的父親曾經為了玉墨拋妻棄子，一個和睦的家庭因此有了裂痕。面對淑娟的時候，玉墨有些愧疚與自卑，因為淑娟總能用凌厲的眼神把她光鮮的外表扒得一點不剩，她輕薄的本質一覽無遺。電影中的玉墨與淑娟只是在同一片屋檐下避難，淑娟對她充滿了好奇，經常偷偷躲在門縫中觀察玉墨的一舉一動。畢竟是十幾歲的小女孩，面對這樣一群她一直輕視且不甚了解的女性，淑娟甚至是有些想要親近的。電影中的玉墨完美無瑕，她有著迷人的外表，冷靜的頭腦，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也勇敢無比，提出了代替女學生前往日本軍營的決定。在她身上，妓女的特點被弱化得幾乎消失殆盡，籠罩她的是不同尋常的圣母般的光芒。

（二）頗具亮點的配角 電影中的一些配角較原著來說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小說中的軍人們來到教堂休息養傷，與窯姐們飲酒作樂，當日本人沖破教堂大門時，他們顫抖著、沉默著走了出來，接受注定要死在日本人槍口下的命運——不是壯烈犧牲，而是帶著讓人難以接受的恥辱死去。他們有著懦弱的影子，不似電影中那樣勢不可擋。演員佟大為飾演的李教官英勇無畏，以一敵百，用自己的身體作為誘餌消除了敵人大量的火力，最后在炮火中壯烈犧牲。電影中軍人們無比英勇，他們雖然在數量和裝備上遠遠不敵日軍，但是為了保護百姓的安全，他們拼盡全力筑起一道血肉長城。軍人們身上的怯懦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所畏懼的英雄氣概。

總之，浪漫元素的增加讓活動著的人變得完美無瑕，無不散發著人性中最溫暖動人的光芒。

二、意蘊風格的浪漫化

小說與電影以不同的方式講述故事，小說只有文字的表達，而電影具有畫面、聲音二合一的特點，不同于小說只是靠讀者單純理解和想象來復原整個故事。影片中的場景布置、人物裝扮等細節上的浪漫拼湊、升華，形成整部影片浪漫主義的基調。

（一）細節上的浪漫化 故事發生的背景，即影片的靜態場景布置都散發著古老、典雅的氣息。教堂內部布局規整，頂部的圓形彩繪玻璃窗格外引人注目，陽光透過它照射進來，能夠投下斑斕的影子。女孩子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妓女便是透過這扇玻璃窗，當日本人沖進教堂對她們施展暴力時，李教官開了命懸一線的一槍，子彈也是透過這扇窗戶射了進來，正中日本人的眉心。這扇玻璃窗帶著18世紀西方教會的色彩，是教堂里唯一的亮色。在暗色調的大背景中點綴少許鮮艷的色彩，能夠讓壓抑的戰爭場景透露出浪漫的氣息。

再看人物的裝扮。女學生剪清一色的齊耳短發，身著普藍色棉布長袍。妓女們的裝扮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妖艷精致的妝容，身著繽紛多彩的旗袍以及貂皮大衣。原著中有一句這樣形容：“被掃得發青的石板地面給這群紅紅綠綠的女人弄污了一片。女人們的箱籠、包袱、紅粉黃綠的綢緞被蓋也跟著進來了，縫隙里拖出五彩下水似的發繩、長絲襪和隱私小物件的帶子。”{1}這是女孩們透過窗戶第一次看見妓女們進來的場景，出于厭惡的緣故，那些色彩繽紛的衣服仿佛把教堂的院子給玷污了。隨后短短的幾天，女孩們對她們的厭惡之情不斷升溫：這群女人永遠帶著一副慵懶的姿態，只會尋歡作樂，國難當頭仿佛與她們毫無關系，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而在電影中，妓女們同樣是以爬的方式進了教堂的院子，當她們排成一排走向女學生的時候，竟顯得氣質非凡，美麗脫俗了。她們立刻給教堂染上了艷麗的色彩，舉手投足帶著秦淮河女人特有的婉轉，那一刻女孩子們的心被小小地震撼了。在經歷了各種矛盾之后，兩種女性互相理解。

（二）浪漫主義基調 嚴歌苓的小說以一種自然平穩、不帶些許溫度的語氣敘述著故事。如果說原著是現實主義風格的，那么張藝謀的電影就可以歸結為浪漫主義風格了。影片的開頭子彈呼嘯而過淑娟的發梢，琵琶弦根根崩斷，那一刻時間凝固，人們的恐懼被無限放大；窯姐們排成一排走向教堂任風吹起她們美麗的裙擺，那一刻時間靜止，秦淮河的香粉氣撲面而來……這一切都有著凄美之感，以一種不同于直接暴露現實的方式帶著一個婉約的弧度展現出來，甚至李教官最后的犧牲，都有著近乎慘烈的悲壯的美。對比原著中的人物，影片中人性的弱點被最大限度地淡化，留下的是可歌可泣的精神。這些讓讀者感受到，戰爭并不全意味著殘忍的殺戮，戰爭中也可以有美麗事物的存在，這美麗，便是由于浪漫主義元素的增加，從而使影片風格浪漫化帶來的情感體驗。

三、浪漫元素帶來的不足之處

電影《金陵十三釵》以富有美感的畫面表現故事主題，但是也存在許多不足之處。張藝謀的作品從早前的文藝電影到后來的商業大片，都以艷麗的色彩和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吸引觀眾的眼球。但是，過分強調美感與浪漫必然會削弱事實的真實性與殘酷性，顯得有些美得不切實際。

原著中的每一個人都存在著弱點：淑娟固執，陳喬治懦弱，軍人麻木，妓女本性風騷等等。面對戰爭，每一個血肉之軀都會遲疑和恐懼，沒有人可以輕易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張藝謀為了表現具有美感的畫面與浪漫主義情懷，把人物人性中的弱點最大限度地縮小，把靈魂的高尚面無限放大。影片有刻意塑造正面人物形象的跡象。對這樣一部表現戰爭題材的影片來說，如此改編未免顯得過于柔和，缺乏力度。

短短幾分鐘的戰場的正面表現也暴露了張藝謀拍攝電影的弱點所在。戰爭主題是他所不擅長的。因此戰爭場面單薄且表現力度不夠，不能真實地展現戰爭的激烈與殘酷，這是張藝謀拍攝電影的軟肋。所以，張藝謀避開對戰爭場面過多的直接表現，取而代之以戰爭中的人和事來表現主題；人物活動和事件發生的背景里充滿連續不斷的槍響和炮聲，足以提醒人們戰爭還在持續。

張藝謀早期拍攝的電影以執導充滿中國傳統文化的文藝電影著稱，細節逼真，主題浪漫，善于運用電影色彩學和捕捉人物內心世界細膩動人的事物，追求構圖的力度、意象的豐富和色彩的飽滿，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從而達到獨特的藝術境界。從《英雄》開始，張藝謀導演影片與小說關系進入了一個新時期，即“影片為了商業而離棄文學”{2}。商業片是市場經濟中影視產業不可避免的衍生物，集當紅演員與華麗特效、大規模宣傳為一體，迎合了廣大觀眾追求刺激、喜愛大場面的口味，但情節被弱化得嚴重。《金陵十三釵》的拍攝建立在優秀的劇本之上，情節豐富且不空洞，加上張藝謀獨特的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獲得成功是意料之中的。張藝謀成功的創造性改編，首先是能獨具慧眼地發現具有豐富、深厚文化內涵的嚴肅的文人制作，然后憑自身文化素養、藝術造詣進行獨特的改編。他不受原著限制，能夠抓住原著靈魂、大膽創造，從而擺脫原著的拘束。正是這種大膽、主動求變的精神，成就了張藝謀的改編影片，也“成就了他自己”{3}。但是，不可避免地，這種浪漫主義的改編也顯示出了它內在的不足。

{1} 嚴歌苓：《金陵十三釵》，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13頁。

{2}{3} 程惠哲：《電影對小說的跨越——張藝謀影片研究》，中國電影出版社2010年版，第97頁，第147頁。

作 者：王 雪，安徽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