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后人道主義是在后現代語境下出現的哲學思潮,與后現代主義在思想上具有緊密的聯系。二者都反對“人類中心主義”,認為人不是萬能的,人與自然平等。本文試以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為例,來探討后人道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的關系。論述從四個方面展開:“人”的解體;“人”的異化;理性的消失;人與自然的關系。通過對這四點的論述,得出后現代主義與后人道主義具有共通性這一觀點。
關鍵詞:后人道主義 后現代主義 共通性 美國后現代小說 人
后現代主義思潮產生于20世紀中期的西方國家,在20世紀后半期乃至剛剛開始的21世紀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后現代主義反對反理性與真理,否定“人”,具有游戲性特征。而后人道主義是在后現代語境下出現的哲學思潮,它反對人道主義標榜的“人類中心主義”,人類應盡可能地對人類自身以外的世界萬物給予“人道”的關懷。后人道主義這種消解“人”的地位的思想與后現代主義如出一轍,二者又產生于同一時代,美國南佛羅里達大學(USF)人文學教授西爾維奧·佳吉(Silvio Gaggi)認為,后現代主義也可理解為后人道主義(posthumanism),他指出:“后現代可理解為后人道,所指的是,人道主義傳統最基本的前提——對人可以用理性去了解宇宙充滿信心,相信自我的存在并且接受個體是存在的實體——已經站不住腳。”①這樣看來,后現代主義文學中必然具有后人道主義思想。本文試以美國文學為例,談談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中的后人道主義。
一、“人”的解體 盡管后人道主義者仍強調“人”的重要地位,但已不再像人道主義那樣把人置于萬物的中心。后人道主義代表福柯認為,人不是什么永恒的無限存在物,“人”只是一個最近的發明,人的“自大”情結只是自欺欺人的幻覺。后現代主義作家在寫作中亦將人的地位消解了,他們公開宣稱“作家已死”,說話的主體無法把握語言,“人被語言所控制,不是‘我’在說話,而是話在說‘我’”。這預示著作家無法控制語言,且“不再具有賦予其文本某個單一的正確意義的權威”②。在后現代主義作家的作品中,主人公僅僅是一個扁平的文字符號,沒有性格,沒有情感,缺乏辨識度,這都源于后現代主義“自我”的分崩離析。從這一點看,后人道主義與后現代主義具有某種共通性。
在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中,不乏這樣的思想。在托馬斯·品欽的小說《萬有引力之虹》中,主人公斯洛思羅普為查證Imipolex G和自己過去經歷的聯系,前往德軍火箭基地調查,踏上了橫跨歐洲大陸的追尋之旅,但他既沒有奧德修斯的智慧,也沒有魯濱孫的謀略,他跌跌撞撞,笨手笨腳,沒有目標和方向。這種追尋已喪失了傳統文學要表現的實現神諭的神圣感和追求自我價值實現的使命感,而只能是人在這個荒誕的時代的無奈流浪和苦苦掙扎。這時的人已從“神”淪落成“蟲”,不再高貴威武,只落得低俗卑下。在巴塞爾姆小說《白雪公主》中,主要人物都是對經典人物原型的戲仿,這些人物都是扁平的。小說中缺乏與人物有關的歷史背景信息,對人物的詳細描寫也少之又少,這使得讀者很難辨認他們的實際身份,甚至很難區分他們,尤其是七個小矮人,幾乎沒有區別。威廉·加斯的小說《在中部地區的深處》中虛構了一個小鎮B,小鎮里的人物是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仿佛只是人影。小說的敘述者“我”無名無姓,“德斯蒙德太太”“派特阿姨”“哈雷叔叔”等,只知其姓,不知其名,一些有名有姓的人物如比利·豪斯克勞等,讀者亦只能根據作者的杜撰而觀看其無聲的表演。而更多的人物則剛被提到名字時便一晃而過,像一個模糊世界里的幻影。這正如批評家阿萊德·福凱馬所言:“后現代作品中的人物不能表明有對表現而言至關重要的‘自我’,只有‘平面’。”③此外,還有馮尼戈特、唐·德里羅、約翰·巴斯、多克托羅等作家在作品中也對人物做了扁平化處理。
后現代主義作家將人置于一個虛無的境地,體現了一種“無我”的生存狀態。主體的消失意味著人喪失了中心地位和為萬物立法的特權,人已經零散化,沒有自我的存在了。
二、理性的消失 在人道主義者那里,理性被當作一種人類特有的財富而大加歌頌,這與西方當時為擺脫神權統治的社會背景有關。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都提倡理性,當時的作家和其他藝術家對理性亦大為贊揚,如莎士比亞、狄德羅、伏爾泰等。但人類發展到21世紀,人們發現理性并不是萬能的,兩次世界大戰的爆發、生態環境的破壞,這些問題恰恰是理性導致的。正因為如此,后人道主義者對理性不再歌頌,而是持一種懷疑的態度,認為理性只是權力者編出來的一套看似完美的謊言。在后現代主義作家那里,理性也像“人”一樣遭到了嘲笑與消解,甚至被毫無保留地丟棄了。后人道主義者和后現代主義者對理性的態度說明二者的相似性。
奧布萊恩的小說《他們攜帶的物品》和《如何講述真實的戰爭故事》便是站在反理性的立場上,追求一種不確定性的文學特征,其文本中表現出悖論式的矛盾、非連續性和隨意性的特點。如小說中一位參加越戰的美國士兵在戰爭結束后,試圖去尋求這場戰爭的意義,然而答案是混亂無序的,人物也是似是而非的。敘述者總是先提出一個事實,但馬上又加以否定,這種不確定性又提出另一個事件的事實,但再次被否定,循環往復,以至無窮。而且,小說的講述不是按時間順序,而是按人物的隨意聯想構筑情節,導致故事時斷時續,時空交錯,虛實并存。這表明作家有意拆除理性的確定性與統一性。厄秀拉·勒·魁恩的小說《薛定諤的貓》則用夢的形式來構建他的小說,以體現一種不確定性。她按照弗洛伊德對夢的解析,體現人的潛意識。小說用夢的形式串聯起來,表現了一種虛幻性和非邏輯性,從而表達了人們不確定、狂亂、支離破碎的生存狀態。這種用夢的形式構建小說的做法無疑體現了作家對非理性的推崇。諾納德·蘇克尼克的小說《威尼斯之戀》中,則將現實與虛幻、現在與未來交織在一起,仿佛作者編織了一個時間的迷宮,讀者在虛虛實實中很難用理性思維去把握小說的情節。其另一部小說《賺錢》中,則表現出來了一種流動性和隨意性,小說像思維和說話一樣流動、任意、隨性而至。托尼·莫里森的小說《寵兒》中,亦體現了一種非理性的敘事方式,小說沒有線性展開情節,而是把不同時間、地點組合交織在一起,在現在與過去之間自由穿梭。小說這種碎片似的敘事方式給作品留下了大量空白,要求讀者必須參與其中,填補空白。
后現代主義強調人的無意識結構,事實上提出了
理性主體消亡的問題,人在語言中無地位,人只是語言的載體。這種反理性的敘事方法,說明了他們對理性的質疑。在這個荒誕的世界里,理性已經無法去把握和判斷事物,甚至還帶來了無法彌補的災難。
三、歌頌自然,尋找出路 后人道主義者提倡人與自然的和諧,認為人在保證自己生存發展的前提下去愛護自然,給自然萬物以人道的關懷,正如英國的生態學家萊奧波特在《大地倫理學》中提出“人類并非是自然界的主人,而是自然界中普通的一員,人類沒有權利剝奪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的生存繁殖權利”④。后現代主義作家在探討當代人的出路時,亦主張人與自然協調發展,這些年的生態文學熱就能說明這個問題。后現代無疑是對現代化的一種反思,也是對現代人生存狀況的一種反思,正是因為過度提倡現代化才帶來了自然環境惡化的后果,這使得思想家開始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對自然的態度說明后人道主義與后現代主義的共通性。
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中就不乏反映人與自然的關系的作品,這些作品或描寫現代社會中環境的惡化,或構想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圖景。唐·德里羅的《白噪音》就是這方面的代表。小說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名為“電波與輻射”,第二部分為“空載毒氣事件”,第三部分是“達樂風波”(“達樂”是一種藥品的名稱,可能是某種“聚苯乙烯類”化學藥品),從上面標題就可以看出現代社會環境污染的嚴重性。小說描述了一場突然的毒氣泄露事件完全改變了一個普通家庭的命運,使每個人感到恐懼與不安,精神上也發生了可怕的異變,最終導致家庭與個人的崩潰。小說標題“白噪音”喻指死亡與死亡抗拒,作家不厭其煩地描寫收音機、電視機、微波爐、超聲波的聲音,以及電視和廣播中的各類節目和廣告的聲音,揭示了后現代社會中人的空虛,也反映了當代人類生存環境的癌變。這部小說無疑是一部環境小說,從反面講述了環境污染的可怕,也透出了作家渴望返歸純凈的自然的思想。瑪麗·威爾金斯·弗里曼的短篇小說集《一個新英格蘭修女及其他故事》探討了人與自然的關系。其中《圣誕詹妮》塑造了一個熱愛大自然、關愛動植物的女孩詹妮,她總是喜歡漫步自然中,與綠樹、鮮花、小鳥們為友。另一個短篇小說集《替角》完全聚焦動物和植物,體現出了動物、植物和人平等的思想。其中,《阿瑞托莎》寫的是一個隱居山林的美人露西·格林列夫,她愛護花草,拒絕追求者摘花獻給她的愛情表達,認為這破壞了自然。《鸚鵡》《猴》這兩部小說則以動物為主角,表達了人與動物平等的思想。作家在其作品中試圖傳達這樣一種思想:無論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人與自然界的其他生物之間,或是自然界的各種形式之間都應當是平等的,人類只是地球上眾多物種中的一種;“地球上所有生命都是一個相互聯系的網,沒有什么等級制度。”菲利普·羅斯的小說《美國三部曲》中也表達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小說主人公Les Farley因為在戰爭中受到了可怕的打擊,戰后他一直沒有走出戰爭的陰影,致使他無法和人正常相處,在工作和婚姻中都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他想改變自己,但沒有成功,他成了戰爭的不幸的犧牲品。后來他發現大自然這個心靈的家園,他經常坐在湖邊享受大自然帶給他的寧靜,呼吸新鮮的空氣,聆聽鳥兒的歌唱,觀看魚兒的嬉戲。最終,大自然撫慰了他心靈的傷痛,他漸漸地恢復了健康。
其實,書寫大自然、歌唱大自然、并不是后現代主義作家的專利,這種對大自然的歌頌古而有之,只不過在后現代這樣的后工業化社會中,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顯得彌足珍貴。后人道主義的這種人與自然萬物平等的思想,更給后現代主義作家表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這一主題提供了理論指導。
綜上所述,美國后現代主義作家建立在后現代主義理論的基礎上不自覺地表現了一種后人道主義思想,說明后現代主義與后人道主義這兩種理論在思想上具有一種共通性。后人道主義這種尊重自然、愛護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在今天無疑是有意義的。但是,人類發展到了高度文明的今天,是否能再次回到人類童年的棲居地——自然,這卻是一個未知數。后人道主義給我們的啟示是深刻的,人類只有正視自己的所作所為,才能重建昔日的幸福家園。
① Gaggi,Silvio.Modern/Postmodern[M].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89:73.
②③ 楊仁敬:《美國后現代派小說論》,青島出版社2004年版,第91頁,第117頁。
④ 陳凡、趙迎歡:《后人道主義:哲學人道主義的現時代反思與定位》,《社會科學輯刊》2005年第1期。
參考文獻:
[1] 特里·伊格爾頓.后現代主義的幻象[M].華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2] 張首先.批判與超越:后人道主義和諧生態理念之構建[J].社會科學輯刊,2008(4).
[3] 歐陽英.建立在“話語”理論基礎上的思想變革[J].晉陽學刊,2007(1).
作 者:張燕婷,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1級世界文學與比較文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