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寵兒》是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1987年出版的重要作品,借此她于199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并引起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一直以來,人們對《寵兒》的研究聚焦于小說內容本身和其敘事方式,而較少關注它的語言特色和文體特征。本文從一個全新的視角——語相入手,探討小說中標點符號的變異、拼寫的創新和斜體違背常規的使用以及它們獨特的表達力,同時為讀者和研究者提供一個欣賞文學作品的新角度。
關鍵詞:《寵兒》 語相 語用功能
美國當代著名小說家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以她純熟的文學技巧和現實主義手法取得了卓越的文學成就,她的文學創作將美籍非裔女性的作品推向了20世紀晚期文學經典的前沿。1987年出版的《寵兒》是她最重要的作品,借此托尼·莫里森1988年獲普利策小說獎,199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作為美國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女性,托尼·莫里森的作品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外對莫里森的研究數不勝數,研究的焦點涉及五個方面的內容:(1)包括文化尋根、原型分析、歷史追尋、民族民運等內容的整體研究;女性主義批評;(2)后現代、后結構主義批評;(3)敘述學研究;(4)文化研究。中國研究者們對莫里森傾注了更大的熱情,對托尼·莫里森的研究始于1993年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后,研究的內容主要集中于托尼·莫里森作品的歷史內涵、社會意義、女性主義和黑人文化方面。綜觀國內外學者對托尼·莫里森的研究,內容上重作品的寓意者多,對語言和文體的研究者少。然而,語言也是莫里森小說的特色之一。正如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辭指出托尼·莫里森是一流的文學藝術家,她的語言如詩一般璀璨,她深入到語言內部本身,力圖將語言從種族的桎梏下解放出來。事實上,“托尼·莫里森對語言有著自己的態度,尤其是對她的種族語言即黑人語言有著她自己的態度”“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即寫作來保護她的種族語言”。因此,從文體學的角度、用文體學的方法分析和探討《寵兒》的語言特征能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小說的魅力和內涵,為欣賞該小說提供一個全新的視角。
文體學是一門交叉學科,是由文學和語言學結合而產生。“它把語言學較為精確的方法跟主觀性的文學批評和文藝理論聯系在起來,并為之提供系統的理論框架和科學的方法。因此文體學的發展跟語言學的發展是密不可分的。從語言、書寫到詞匯、句法,再到語義、語用,在語言的各個層次,語言學都為文體分析提供了依據。”《寵兒》從詞到句到段落篇章都有非常鮮明的文體特征,特別能體現托尼·莫里森的語言風格。然而,一篇文章顯然不足以分析小說展現出的全部語言風格,在此只集中于小說中的語相特征和其功能的探討分析。
語相學也稱為字位學(graphology),它的研究對象是書面語。“根據語音學和音位學對音位(phoneme)的描述,語相學創立了字位學(grapheme)概念。字位是語言書寫系統中最小的區別單位。盡管書寫和語音同屬語言的表現層,書寫體現語音,但是兩者還是有很多不同。”語相和文體的關系非常密切,很多作家通過語相的特殊效果來表達一些用常規的方式無法得到的意義。對小說的語相分析可以通過討論標點符號、大小寫、斜體、空間排列等內容的變體來看待作者的表現力和語言的張力。托尼·莫里森在《寵兒》中主要使用了標點符號的變異、拼寫的創新、斜體違背常規的使用來表達意義和彰顯語言的魅力。
一、《寵兒》中標點符號的變異及功能
從句法學的角度出發,標點符號的使用一般都按照正常的語法規范,服務于文字所要求的使用密度和分量。違背常規的標點符號使用會令語篇有不同的語相風格并表達出常規語言難以表達的意義。《寵兒》中,托尼·莫里森充分認識到標點符號作為一種語相所具備的表達作用,對標點符號的使用達到了極致。
讀《寵兒》的人往往讀到第二部的時候就會被一個章節所震撼。這個章節全部是寵兒的獨白,整個一個章節八個段落,除了第一句話之外,全文沒有標點符號;除了每段的第一個單詞和“I”之外,全文也沒有大小寫的區分,如第一段:
I AM BELOVED and she is mine. I see her take flowers away from leaves "she puts them in a round basket "the leaves are not for her "she fills the basket nbsp;she opens the grass "I would help her but the clouds are in the way "how can I say things that are pictures "I am not separate from her "there is no place where I stop "her face is my own and I want to be there in the place where her face is and to be looking at it too "a hot thing.
就一般常識,使用標點符號的目的是為了表達邏輯和理性的思維,而沒有標點符號恰恰體現了此時寵兒意識的混亂,有文學意識流特征。正是這種缺乏邏輯性的、思維跳躍般的獨白讓讀者感覺到寵兒的神秘性和其有些混亂的意識:一會兒是寵兒對母親的懷念,一會兒是黑人在非洲摘花的情景,一會兒是黑人在販奴船上。各種意象跳躍出現,表達了孩子對母愛的渴望,黑人對過去美好生活的懷念和淪為奴隸的慘痛經歷。
另外,在第一部中,有一章節描述保羅·D看到光彩照人的寵兒,想到了其他黑人的命運,然后托尼·莫里森就用了這樣一句話“Move. Walk. Run. Hide. Steal and move on.”來表現黑人的境遇“挪。走。跑。藏。偷。然后不停地前進。”這句話中,標點符號的使用也很特殊,原本所有的動詞按照常規結構是可以形成并列關系的,表示一系列的行為動作,如“Move, walk, run, hide, steal and move on.”但是小說中一個動詞后面就用一個句號,一個動詞就構成完整的一個話語,突出地表達了黑人生活的不安定和悲慘境遇。這樣的寓意恐怕用常規的語言結構和標點符號使用是難以表述出來的。
二、《寵兒》中的拼寫創新及作用
拼寫在《寵兒》中也有很鮮明的特點,有很多詞的拼寫違背常規,卻傳達著特別的意義。托尼·莫里森在接受采訪時曾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莫過于失掉了自己的語言。如果不返回到自己的語言,很多東西我都不知如何來表達。”正如有論者所說托尼·莫里森是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她的種族語言。為了體現黑人的語言,進而表現出黑人受教育的程度,托尼·莫里森在拼寫上大量采用不標準的方式來顯示黑人的話語特征,例如gonna, ain’t, ‘fore, ‘s等詞。在語法上,單詞不進行時態、語態、人稱等屈折詞綴變化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充分表現出黑人的語言狀態。另外,托尼·莫里森也很會創造和改變詞匯以體現對自己種族語言的態度和豐富自己的語言表現力。這樣的詞匯有coloreds, coloredwoman, coloredpeople等。
此外,托尼·莫里森還特別擅長使用變形的拼寫方式形象地表現小說中人物的性格和狀態。在第一部中第三章中,塞絲看到了保羅·D來到她身邊后家里發生的變化,同時注意到保羅·D還是一個愛唱歌的人。保羅·D一邊干活,一邊唱歌,但是,“He couldn’t go back to ‘Storm upon the Waters’that they sang under the trees of Sweet Home, so he contented himself with mmmmmmmmm, …”(他已唱不出過去在“甜蜜之家”樹下唱的《水上暴風雨》了,所以他滿足于“母,母,
母”……)在此,托尼·莫里森一連用了九個“m”,生動地展現出保羅·D記不住歌詞,但一直在哼唱的狀態。
另外,還描寫了黑人權力被剝奪和限制,稍有不慎,隨時就會喪命,不允許說話,但是在鎖鏈上領頭的一個黑人每天早晨被允許發出一聲“Hiiii!”、傍晚發一聲“Hoooo!”的情節。被變形的“Hiiii!”和“Hoooo!”形象地表達出保羅·D多么珍惜這個機會,盡可能“長”地“嗨”和“呼”出來,同時也是把悲憫喊出來。
三、斜體的使用及表現力
根據文體學理論,斜體一般是用作表示引用的詞、標題、外來語、書名或者報刊名等。但是,文學作者常常會違背這樣的常識而使用斜體以表達特殊的含義。托尼·莫里森深諳此道,在《寵兒》中她在多處使用違背常規的斜體,借以創造出別樣的語體,同時傳達出普通文體所不能完全表達出的說話者的情感和態度。例如,在第一部分第二章中,保羅·D與塞絲親密接觸之后,知道了塞絲所說的背上的樹不過是一堆難看的傷疤,因而想起了在“甜蜜之家”有很多漂亮的樹,以及自己挑的那棵叫“兄弟”的樹;想起了西克索連夜走十七個小時去看一個女人,坐了一個小時,掉轉身又走十七個小時返回來,然后累得坐在“兄弟”旁邊,一直睡得像具死尸。保羅·D想著“Now there was a man, and that was a tree.”這兒”there”和“that”用斜體顯然起到的是強調的作用,覺得“那才是個男人,那才是棵樹吶”。在同一章節,貝比·薩格斯想到自己的兒子黑爾時,說道:“A man ain’t nothing but a man,”“But a son? Well now, that’s somebody.”此句中somebody用了斜體,讀者既能感受到此處的強調,又能聽出貝比·薩格斯提到兒子時的自豪。此處的中文即使是用“人物”一詞也難以表達出英文斜體的表述力。
在第一部分第四章中,塞絲的女兒丹芙對保羅·D的到來和居住十分抵觸,并在第三天不客氣地問保羅·D還要在這兒混多久。保羅·D無奈地說:“Maybe I should make tracks.”(也許我該走了。)塞絲不愿意,對女兒厲聲說道:“Hush! You make tracks. Go somewhere and sit down.”一個斜體的“you”,讀者感受到了塞絲的尷尬,同時似乎聽到塞絲加重語氣生氣地說:“住嘴!是你該走。”類似的例子還有多處,托尼·莫里森無一例外地用斜體表達出說話者的語氣和態度。
通過上述分析可見,語相是一個重要的文體特征,是文學作品表達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文學作品中大小寫的變化、標點符號的變異、拼寫的創新、斜體的超常規使用都能幫助作者表達主題,生動地表現小說中人物的個性、狀態,甚至心理情感。在《寵兒》中,托尼·莫里森充分而有效地利用語相的形式表達了常規語言難以表達出的語用功能,表現了一個優秀作家對語言的駕馭能力。托尼·莫里森不僅用語相展現了自己種族語言的特點和魅力,而且對恰當語相成分的使用還有效地提升了作品的深度并形象地
塑造了人物。更為重要的是,對小說語相的分析和研究為對文學作品的欣賞和研究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
姚佩芝:《國內外托尼·莫里森研究綜述》,《教師》2014年第5期,第117頁。
張迎春:《托尼·莫里森寫作特點及對語言的態度》,《時代文學》2009年第8期,第51頁。
劉世生、朱瑞青:《文體學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3頁,第87頁。
文中小說原文引自Toni Morrison. Beloved. Penguin Books Canada Limited, Markham, Ontario, 1988.中文譯文來自潘岳、雷恪譯,南海出版公司2006年版。
LeClair, Thomas. The language Must Not Sweat: A Communication with Toni Morrison [A]. In Danille Taylor-Guthric (ed.). Conversation with Toni Morrison[C]. Jackson: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