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斯奮：貫通融會獨自尊

“在寫作界的眼里，我是從政的（或者還是畫畫兒的）；在繪畫界的眼里，我也是從政的（或者還是寫作的）；而在從政的同事當中，我又是寫作和畫畫兒的。這情形，十足就像老故事當中那只似鳥飛鳥、似獸非獸的蝙蝠。”——劉斯奮

正值2014年“兩會”召開進行時，中國美術館“貫通融會——劉斯奮書畫詩文藝術展”開幕式引人矚目，中國文聯、中國作協、廣東省委宣傳部等部門領導人紛紛到場致辭。

劉斯奮與文人畫

“古風遙想”“都市偶拾”“丘壑寄情”“《白門柳》人物選畫及自書詩”等不同主題的70余幅作品被分別陳列在中國美術館的2號廳和4號廳，吸引了無數觀眾駐足欣賞，其中不乏學術界、業界的專業人士。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專業人士眼中不僅有作品表面的線條、色彩、用墨、空間等，還有作品背后的藝術功力和藝術家的造詣修養。

3月7日下午，來自中國美協、中國美院、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畫學會、中國美術館、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等多個機構的知名學者在中國美術館參加“貫通融會——劉斯奮書畫詩文藝術展”學術研討會，全面審視劉斯奮多年從事書畫創作的途徑，以及中國畫在經過很多轉變及改良之后發生的變化。

如果要為當日的研討核心找一個關鍵詞，非“文人畫”莫屬。

與油畫、水彩畫、水墨畫等從材料上界定的畫種不同，文人畫是極其少見的從藝術主體上界定的畫種，帶有鮮明的主體特征。

“文人”是雅號，不是誰都能擔得起“文人”的稱號，須得有精神上的高度獨立和自由。蘇東坡是典型的文人畫家，從不循規蹈矩，寧愿歪著寫字，也不愿像王羲之那樣遵從許多要求和規矩。文人還須有雅趣，無論是古代文人還是當代文人，內在都追求一種雅趣。深處俗世的人們是否能在大俗與大雅之間進行微妙的轉換，取決于他們的修養。

劉斯奮精通詩文書畫，是文人畫的積極倡導者和踐行者，追求發揮個性與獨創的審美模式，認為文人畫的最高標準是追求精神、發揚個性。因而，欣賞他的國畫作品，無論是山水畫抑或人物畫，均在詩境上達到了理與情、象與境、技與道的和諧共生。

“都市偶拾”主題展部分是劉斯奮創作的一批當代人物畫，吸引了眾多學者的關注，甚至被評價為其最獨樹一幟的作品。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副所長、《中華書法家》主編王鏞非常欣賞這些現代都市女性形象，“她們給人感覺自然、率真、平實、可愛，既不像舊文人畫的仕女那樣弱不禁風，也不像少數新文人畫的女性形象那樣病態、畸形”。對當代繪畫中女性形象頗有研究的中國美術館研究員徐虹進一步指出，“他筆下的女性既不是古代用概念符號表達的被無限美化的形象，也不是革命話語敘事中被無限拔高的工農兵、英雄人物或者鐵姑娘形象，而是平視下非常正常的現實人物形象，背后充滿了一個現代文人對女性的理解、關懷和尊重，反映了一個現代知識分子看待人生和把握世界的方式和態度”。

“他的畫不是看重技術的傳承，不是簡單的筆墨，而是基于豐厚的修養，表現精神的超越，個性的發揮，不受束縛的創造力，是傳統文人畫的現代整合，體現了吳昌碩說的‘詩文書畫有真意，貴能深造求其通’。”中央美院教授薛永年梳理了從20世紀初到現在百年間文人畫的發展史后，對劉斯奮的畫作寄予了較高評價。

古代文人畫是文人在業余狀態、詩文之外的精神生活，重在抒發心性。20世紀以來，在“西學東漸”影響下，專業院校走出的藝術家開始研習西方寫實畫法，重技術、輕精神，以致很多畫家被專業所限，而丟失了文人畫的精神。隨后有識之士不斷提出文人畫可以繼承的因素。到上世紀80年代，南北兩地的新文人畫開始發展，專業畫家開始重視對傳統精神的繼承。21世紀以來，以劉斯奮為代表的非學院派寫意畫引發了業內對文人畫價值的新探討。

薛永年教授愿意把這次展覽看作是非學院派對學院派畫家發出的挑戰。他認為劉斯奮畫作的長遠意義在于全面發揮人的本質和才能，而現實意義是挑戰西學標準，為當代培養跨界通才、重新整合文人寫意畫提供了新道路。

中央美院教授邵大箴說：“他是文人型的藝術家，也是學者型的藝術家，在當代畫家中要找到這樣的學者型畫家、文人畫家很不容易，要在當代的學者和文人里面找這樣的藝術家，也很不容易。”

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丁寧說：“把幾種才華集于一身是一種文人現象，是古老的現象。劉斯奮的出現讓我們確信中國文化的精神之脈仍然是活態的。”

好東西，歷史不會忘記

17年前，劉斯奮以一部長篇小說《白門柳》將中國長篇小說最高獎——茅盾文學獎攬入囊中，并成為廣東首位以長篇文學獲獎的作家，從此奠定了他在廣東文藝界乃至全國文壇的地位。

沒有借勢宣傳，也不用大肆炒作，已經連續再版8次的《白門柳》，各種版本分別靜靜地躺在中國美術館的陳列柜里，似乎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永恒。

時間在流逝，新作不斷涌現，舊作不斷退出，歲月就像一個永動的“大篩子”，把優質的留下，把劣次的篩掉。縱然人為有辦法為劣次品包上優質光鮮的外殼，劣次品終歸是劣次品，終究抵住歲月的風化，也無法在歷史長河中持久發光；而優質品不同，縱然歷盡淘洗，也會被歷史留住。

在當下時代，文藝創作者大抵沒有幾個人敢對速成的作品拍胸脯保證“一定能經得住歷史考驗”，但是，劉斯奮敢對自己的作品拍胸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部書所承載的分量。

《白門柳》是一部充滿文化批判和歷史反思小說，長達130萬字，分“夕陽芳草”“秋露危城”“雞鳴風雨”三部。作品通過明末清初著名啟蒙思想家黃宗羲及其他一些富有改革意識的知識分子在“天崩地解”式的社會巨變中所走過的道路，真實而鮮活地再現了17世紀中葉中國尖銳、復雜的社會矛盾和腐朽中孕育新生的進程。

1997年3月13日，劉斯奮校改完《白門柳》最后一個字，對著即將送出的稿子，終于長舒出一口氣。因為這意味著，長達十六個年頭的創作旅程總算有始有終地結束了。他坐在電腦前，準備為《白門柳》寫跋的時候，一種復雜的心情涌上心頭。驀然回首，從37歲到53歲，他幾乎把人生命中精力最旺盛，也許還是創造力最強的一段歲月都奉獻給了這部小說。

然而，這種心情與其說是遺憾，還不如說是慶幸。劉斯奮在《白門柳·跋》中寫道：“慶幸生逢一個太平的時世，使我在如此長跨度的歲月里，得以始終保有著一個雖有間歇、卻基本上持續不斷的創作環境，一種從容沉著的著述心態。而對于文藝創作、尤其是多卷本長篇創作來說，應當是十分必要的這種環境和心態，遠的不說，起碼自鴉片戰爭以來的一百五十多年間，恐怕還沒有過。”

不止是創作環境和心態的稀有，文學成就也十分矚目。有文學評論家指出，與廣東省目前唯一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價值定位相比，《白門柳》在文學史上的價值更重要。我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廣具影響的專家教授程文超曾撰文《文人心靈的巨大浮雕——讀劉斯奮長篇<白門柳>》，評價其將中國當代歷史小說的創作推向了一個新的里程。更重要的是，它以一群文人作為“歷史”的載體，而不是慣常所見的“農民”或“帝王將相”，它通過當時文人心靈里的“天崩地解”寫出歷史的天崩地解。而對文人心靈的深刻解讀，又使作品從歷史走進了更大的思想藝術空間。

即使到今天，《白門柳》小說的結構、人物、思想等，都經常令文藝界思考。因此，雖然獲獎的小說有很多，但《白門柳》卻是一部被時間證明的小說。劉斯奮本人也對這部著作十分自信，他說“《白門柳》是一個嚴肅而長效的作品，我相信好東西，歷史會是不會忘記的，人們有眼光、有能力要點嚴肅的東西，我也相信即便沒有炒作，《白門柳》也還會再版。”

貫通融會的秘密

“貫通融會”是本次展覽的主題，也凝聚著劉斯奮在藝術創作和為官從政方面的特色。

“很多人可能以為當官要整天開會，怎么有時間寫小說、畫畫呢？”劉斯奮笑著說，“其實，這些并不是矛盾的，反而是互相促進的。畫畫講究畫外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官要有宏觀思維，對復雜的人和事要能掌控局面。這種胸襟、視野、精神狀態必然會反映到創作中，也會使自己和作品有別于純粹的藝術家及其創作。”

如果細細研究劉斯奮在寫小說、做學問、作書畫和擔任行政領導方面的成就，就會發現，其實他在每一個方面的成就都滲透融合了其他三個方面的經驗。

以《白門柳》為例，有評論者指出，《白門柳》不僅具有真切的歷史感，還有鮮明的畫面感和得體的分寸感，之所以如此突出，是與作者身份的多樣性和人文氣息融通息息相關的。據說，《白門柳》中寫的歷史故事，連明史研究專家都挑不出毛病，而其中大量以文言方式進行的對話，則非普通作家所能嫻熟駕馭，沒有對古典文學和傳統文化深入研究的人很難駕馭這樣大視野的歷史小說；而且，作品對人物姿態動作、服飾打扮、活動場景以及許多具體的細枝末節都刻畫得十分真切，猶如用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繪畫的一幅明末歷史生活畫卷，足見作者的美術修養；另外，作品之所以將錢謙益、史可法、阮大鋮等人物對象的細微情感和心理活動描寫得如此惟妙惟肖，對當時中庸思想指導下的處事分寸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則源于劉斯奮的從政經歷和在官場的親身體驗。若是品賞劉斯奮的山水畫，也會被其氣勢宏大而又含蓄內斂的風格所吸引，而他則會把這種特色歸功于詩文書等藝術修養和從政經歷的貫通融合。

劉斯奮把貫通融合的“秘密”原因歸結于忠于內心感受的悟性。他認為，一般進入藝術之門的道路有兩種：一種是考入專業藝術院校，接受專業的學習訓練；另一種是自學，通過學習、臨摹各種作品，掌握核心技法和精神。但是他走的是第三條路——“我既不拜師，也不臨摹，我就是看，感覺有東西跳進我的腦子，我就想辦法表現。這時候不論是學院派的專業技法，還是臨摹作品，都可以為我所用，如果實在找不到技法表現我想表現的東西，我就想辦法創造”。

回想繪畫《熱帶雨林》，劉斯奮坦言，在創作之前他隨同很多職業畫家出去采風，到山林游覽，最后只有他針對那次采風創作了作品。為此他還專門琢磨了其中緣由，“因為他們心里裝了一套傳統的既成的技法，無法裝進當時的新感覺，也不知道怎么表現。”劉斯奮說，由于自己沒有受過專業的學院派訓練，反倒可以忠于內心感受來創作，而且能凸顯原創價值。

廣東省文聯副主席徐南鐵評價：“劉斯奮的作品在創作方式上為我們提供了與傳統職業化創作不同的樣式，帶來了一股清新的氣息，避免了傳統職業化創作易于凝聚的僵化和匠氣；但是與此同時，他又以溫柔敦厚、中規中矩而符合中國文學藝術傳統和典范的穿鑿，與時下大行其道的市井氣十足的民間創作文本拉開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