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買賣

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都在那一刻，接受了沉重的拷問。

——林禹

我的位子是全班都羨慕的好位子。因為別的同學都是兩個兩個坐一塊兒，只有我是自己一個人坐——不用擔心超過“三八線”，上課做小動作也不怕有誰告密，簡直自由極了！

你問我為什么一個人坐？哦，那是因為我們班的人數正好是單數，于是我就“落單”了。

李凡的到來，終結了我的“好日子”。他是個轉學生，剛出現在教室門口，就惹來了一片好奇的目光。

“同學們，李凡從今天開始成為我們的一份子，希望大家能團結友愛……”班主任齊老師說著這些時，李凡低著頭，一臉不安。

我知道，李凡肯定會被安排成為我的同桌。我正為此不高興呢，隔壁桌的張哲把頭伸了過來。

“聽說那家伙在過去的學校里，是個連續留級兩年的超級差生！”張哲訕笑著說。

我徹底對這個未來同桌沒了好感。

“留級生”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就連我這樣成績倒數的人都可以看不起他。

和李凡同桌的第一節課，我就對他表示了不客氣。

那是一節語文課。我漫不經心地抄著筆記時，右手被李凡碰到了一下，一個字驟然寫歪。

“對不起……”李凡忙道歉。

這家伙從剛才坐到我身邊起，就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真看不出他比我多念過兩年書。

我原本就懶得和他好好相處，正巧，他現在“冒犯”我了！于是，我毫不客氣地推了他一把。

瘦弱的李凡一屁股摔到地上，立刻惹來一陣笑聲。

正在板書的齊老師轉過頭來，看到了正狼狽爬起的李凡：“怎么了？”

“沒什么，我……”李凡拍拍身上的灰，“不小心滑倒了。”

我悄悄地笑了。

雖然我有了同桌，但是基本上，我仍然享有整張桌子的絕對主權。

一個星期過去了，李凡在我們班的存在感約等于零。

很少有好學生喜歡和差生玩，我們差生也有屬于自己的小團體。按說李凡也可以加入我們的，但他不是一般的差生，即使是我們，也不想跟他“同流合污”。

我看得出，李凡非常自卑。他偶爾會主動跟新同學打招呼，但大家對他要么不理不睬，要么不冷不熱。李凡只好總是呆在座位上，或看書，或做題，很孤獨的樣子。

如果不是李凡突然展現了意想不到的特長，也許我永遠不會拿正眼看他吧！

我很喜歡《名偵探柯南》這部漫畫。這天上學路過書店時，我看到最新一集出版了，連忙買下。

“新的《柯南》！”一到教室，我就高舉漫畫，嚷嚷開了。

我們班的柯南迷可不少，馬上有好幾只“魔爪”朝我伸來：“借我看！”“不，我先看！”

“別搶，我還沒看呢！”我躲避著他們的“圍剿”，一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手一滑，漫畫掉在了地上。

我忙撿起，隨即發現，其中一頁破掉了。

我欲哭無淚。搶書的人見狀，紛紛知趣地退開了。

我翻閱著《柯南》，破掉的那頁特別刺眼。口子雖不大，但是誰樂意看到心愛的漫畫有瑕疵呢？

“早知道就不買了！”我抱怨著。

這時，我的同桌李凡，突然破天荒主動對我說話了。

“破掉一點不算什么的。”

“不算什么？”我瞪著他，“如果在書店里發現一本破掉的書，誰樂意買啊？”

“原價肯定沒人買，但如果便宜一點，還是會有人買的。”

“是嗎？”我白了李凡一眼，夸張地叫起來，“誰要最新的《柯南》？原價6塊9，現在賣5塊！除了某頁破掉幾厘米之外，基本全新！”

我的叫賣惹來一片笑聲，但是沒有顧客上門。

“沒事少說廢話。”我把氣撒在李凡身上。

“他們不要，是因為他們沒有需求，商品應該賣給有需求的人。”李凡突然變得挺健談。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如果你愿意，我……我幫你賣。”李凡說。

三天后，李凡給了我5塊錢，“這是你那本《柯南》的錢。”

我驚訝極了：“你……真把那本破書賣掉了？”

“只是破了一點嘛！”李凡說，“有些人就不介意，再加上還能便宜近2塊錢，當然就愿意買了。”

“好家伙！”我用力拍李凡的肩，那一刻，我對他的反感不翼而飛。

其他同學也湊了過來，他們問李凡：“你怎么賣的？賣給誰了？”

李凡的臉又紅起來了，似乎恢復了之前的怯弱。還是說，這是他來到我們班后，第一次被這么多人關注，所以有點緊張？

“我……爸爸……有個淘寶賬號……淘寶你們知道嗎？”

大家集體“哦”了一聲。作為新時代的少年，我們都知道“淘寶”是一個大型購物網站，在上面可以買東西，也可以賣東西。

“你用你爸爸的淘寶賬號，把我的書放在網上拍賣？”

李凡點點頭：“不難的……買那本書的，是一個就住在本地區的女孩，我們約好了時間，我直接拿去給她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大聲說，“你居然懂得做生意！”

大家也發出嘖嘖的稱贊，李凡很有些激動。

“比我們多念了兩年書，到底不一樣！”這時，張哲說。

一句話讓李凡又有點尷尬。

“去去……”我推開張哲。我還是很講義氣的，李凡幫了我，我也得稍微報答報答人家。

這天，我們倆相處起來自然多了。

快放學時，我問他：“如果我還有其他不要的東西想轉手掉，你能不能幫忙？”

“沒問題！”

我到淘寶網上轉了一圈，上面的東西還真是琳瑯滿目。有的貴，有的便宜，有的注明“全新”，有的則是“二手”。

在李凡出手相助之前，我還真沒想到可以用這么潮的方式來處理掉自己不想要的東西。既清出了空間，又能收回一點兒零花錢，何樂而不為啊！

在得到了李凡的同意后，我回到家，整理出了不少不想要，但應該還可以“廢物利用”的東西。

一個有些落伍的相框。

一盒只玩過一次就收起來的拼圖。

一本爸爸送的，但我從來沒興趣翻的《百科全書》。

還有其他一些小東西，我統統收羅在了一個小紙箱里，帶給了李凡。

“這些對我來說，都和垃圾沒兩樣了，你幫我放到淘寶上去賣吧。”我對李凡說。

“不一定都賣得掉的，也不一定都能賣到理想的價錢……”李凡看過后，輕輕說。

“沒關系，價錢你看著辦，別太低就行。”

李凡點點頭。

同學們又圍過來了，他們一邊欣賞我整理出來的二手商品，一邊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李凡，你收勞務費嗎？”班長突然問。

“這是小事，我怎么會收錢呢？”李凡忙說。

“我有一個不想要了的洋娃娃，還挺新的，也可以幫我賣掉嗎？”班長問。

“可以，可以。”李凡忙回答，好像很高興。

班長的請求讓我的這位同桌沖出座位走向全班。許多同學都圍住李凡，提出了各自的要求。

“我有一副很好的象棋，我不要了，也幫我賣掉吧！”

“我有一頂漁夫帽，只戴過兩次！”

“我爸爸給我買了一副我不喜歡的羽毛球拍，請幫我賣掉吧……”

嘈雜的人聲中，我看到應接不暇的李凡臉上掛著笑容，與剛來那陣子的落寞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突然有點兒內疚。這家伙，人其實不壞啊。

拜李凡所賜，我們班的“跳蚤市場”開展得紅紅火火。

李凡確實有做生意的天分。他隔三差五就會聯系托他賣東西的同學，然后把賣得的錢交給他。

我們也曾經登陸過李凡的淘寶店，看到我們的東西被李凡整整齊齊地碼在貨架上，有圖片，有價錢，有介紹。看得出，李凡是很認真也很老實的人，他總是將每樣商品的情況寫清楚，比如大約幾成新，比如原價是多少，比如轉手的原因……算得上是“誠信交易”了。

李凡幫了我們很多忙。現在，大家似乎已經忘記了他的留級生身份，都愿意和他接近。班長還主動給他補習功課。

我對李凡的態度也有了很大轉變。畢竟，他已經幫我賣過四樣東西了。

這天，有一節班會課。

課前，我去上廁所。路過老師辦公室時，我無意中看見李凡低著頭站在齊老師面前，不斷地抽泣著，在他們旁邊，還有位陌生的婦女。

李凡出事了？我的腦中冒出這個念頭，這讓我頓時不安起來。

上課鈴響了，我只好先回教室。一進門，我就把剛才看到的情況告訴了大家。

李凡現在是我們班的焦點人物，大家禁不住交頭接耳起來。直到齊老師帶著李凡走進教室，大家這才安靜下來。

李凡的眼睛是通紅的，齊老師的表情是沉重的。

“聽說最近，大家都把不需要的東西交給李凡同學，請他在淘寶網上拍賣？”齊老師開門見山。

我們卻不知該回答些什么。

齊老師嘆了口氣：“大家真的認為，你們不要的東西，放到網上就能那么暢銷嗎？”

“雖然那些都是二手的，但質量并不太差啊，而且便宜。”我開口了，引來許多附和。

“而且，大部分都賣掉了不是嗎？”張哲補充。

“同學們，做生意并不是那么簡單的。如果不是剛才，李凡同學的母親來找我，我恐怕也真的會以為，李凡同學有做生意的天分。”

我恍然大悟，原來剛才看到的陌生婦女是李凡的母親。

齊老師這樣說是什么意思？難道說，我們的東西根本沒人買嗎？

那么李凡怎么又說賣掉了呢？他還不斷地拿錢來給我們！

難道……

“李凡同學的家遠，他的早餐和午餐都是在外面吃的。”齊老師說，“但李凡同學的母親告訴我，李凡同學已經一個多月沒好好吃過飯了！”

大家情不自禁發出驚呼。

講臺上的李凡，頭低得好像做錯了什么。

“大家明白了嗎？李凡同學省下飯錢，當做是賣掉你們的東西得來的報酬……李凡同學的母親告訴我，實際上你們的那些東西，都堆在李凡同學的房間里！”

教室里騷動了起來。許多同學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包括我。

“李凡，你告訴大家，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我希望……我能幫上大家的忙。”李凡哭了，“我……我希望大家能把我當朋友看……”

教室里回響著李凡的哭聲，我卻感覺鴉雀無聲。

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都在那一刻，接受了沉重的拷問。

“李凡同學，你的行為真的很傻……但我相信，那并不是沒有意義的。同學們，老師希望你們好好想想李凡同學剛才的話，這就是這節班會課的主題。”

之后，齊老師沒有再說話。

班上也沒有其他人說話。

李凡擦著眼淚，慢慢地走回座位，坐在我的身邊。

我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向李凡投來的目光，我也能讀懂里面的內容，因為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樣。

那么接下來，我想要對李凡說的話，一定也是大家的心聲吧。

“對不起。”我輕輕地對李凡說，“我……會把錢還給你，你也把那些東西還給我吧。”

“我們以后，一定會是好朋友。”說完，我又補充了這么一句。

我想，李凡一定能聽懂我的歉意。我想他一定知道，從今以后，他不需要再用“做生意”的方式來維系友誼。

因為我看到，李凡笑了，帶著淚花，卻笑得很好看。他說：“那些東西，還是留在我這里吧。打從買下它們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希望，它們可以成為我和大家友誼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