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妹妹

妹妹？我有妹妹了？

我的大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妹妹”。

——何軍

回到家的時候，我在門口看到了一雙陌生的涼鞋。

小小的，帶著花紋，一雙小女孩的涼鞋。很明顯，這不是我們家的鞋子，因為我們家一共就三個人，爸爸媽媽就只有我這么一個兒子。

是誰來了？我一邊猜測一邊打開房門，看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

她站在我的書桌邊，踮起腳看我的課本。聽到開門聲，她轉過頭來，我看到了一雙亮亮的大眼睛。

這是誰？

我正在好奇，媽媽從廚房走了出來，她一邊擦手，一邊笑著對我說：“小軍，這是你的妹妹。”

妹妹？我有妹妹了！

我的大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妹妹”。突然，我想起了幾個月前，媽媽曾經問我：“小軍，我們家就你一個孩子，你會不會很寂寞？想不想要個伴兒呢？”

我記得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要。”

我很喜歡爸爸媽媽只疼我一個人的感覺，才不要誰來分享他們對我的疼愛呢！

可是今天，我突然有妹妹了，這就是媽媽給我找的“伴兒”嗎？

我傻站在原地，媽媽把那個小女孩領了過來。

“芳芳，這就是你的小軍哥哥……小軍哥哥今年10歲，上小學四年級，比你大6歲……”

然后，媽媽把我的手跟芳芳的手拉在了一起，笑著說：“以后，你們就是兄妹了，要相親相愛哦。”

芳芳眨著大眼睛看著我，我卻厭惡地用力一甩手，頭也不回地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用力關上門，客廳里，傳來芳芳響亮的哭聲。

我一直躲到爸爸回來為止。我的心里一直存著一線希望，如果爸爸也不喜歡芳芳，那她應該會被送走。

爸爸終于回來了。我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然后，是媽媽把芳芳介紹給爸爸。

我悄悄打開門，看到爸爸將芳芳高高舉起，嘴里說著：“我是你的爸爸！”

我的心整個涼了。

接下來是吃飯時間，我只好硬著頭皮走出臥室。

爸爸媽媽一左一右圍著芳芳，給她夾各種好吃的，芳芳的臉、衣服、袖子都吃得臟兮兮的，我越看越是討厭。

這是哪兒來的沒教養的小鬼？這怎么能是我的妹妹？

我故意把頭歪到一邊，但是爸爸、媽媽和芳芳的笑聲，卻持續鉆進我的耳朵里，讓我感覺好像我才是領養來的。

轉眼間，一個星期過去了。

這一個星期，芳芳已經完全適應了我們家。她有了嶄新的衣服，也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爸爸媽媽給她買了很多玩具，芳芳的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快活。

對我來說，這一個星期卻比一年還要難過。我完全不掩飾自己對芳芳的討厭，爸爸媽媽因此嚴厲地批評了我。爸爸說：“小軍，芳芳是個好孩子，你就不能好好對待她嗎？”媽媽說：“小軍，做哥哥的應該讓著妹妹……”聽聽，他們這么喜歡芳芳，我能說什么呢？

這天中午放學，我無精打采地回到家。

爸爸中午是不回家吃飯的，我朝飯廳看了看，媽媽正把熱騰騰的飯菜擺滿一桌。然后，她向我走來。

“小軍，媽媽要出去一趟。你上學前，媽媽就會回來，你先跟妹妹一起吃飯。”

說完，媽媽就匆忙地走了。

我端起碗開始吃起來。

芳芳卻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帶著怯怯的表情。

“快點吃，涼了。”我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

芳芳還是沒動。我有些奇怪，也有些惱火：“你快點吃，免得媽媽回來，還以為是我不讓你吃！”

芳芳說話了，她指著飯碗說：“喂……喂一下……”

我差點兒摔到桌子底下去。對啊，芳芳還小，爸爸媽媽又寵她，她的三餐都是爸爸媽媽喂的。

“不行！”我拒絕，“你自己吃！”

芳芳的眼淚馬上就要下來了。

但我絲毫沒有喂她的意思，我用嚴厲的口吻說：“你都4歲了，該自己吃飯了。喏，像我一樣，把碗拿好。”

芳芳傻傻地看著我，終于，她學著我的樣子拿起了勺子，開始舀飯。

“對了，先吃一口飯。”我指點著，“再喝一口湯。”

芳芳聽話地照做，一口飯順利地下去了。

“再吃一點菜。”我把一塊雞蛋夾到她的碗里，“仔細嚼，不要馬上吞下去。”

幸運的是，這頓飯平安地吃完了。當芳芳吞下最后一勺飯時，我說：“你看，你自己也可以把飯吃完的。”

芳芳看了看空空的碗底，笑了，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她說：“謝謝哥哥。”

我愣住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芳芳叫我“哥哥”。

當天晚飯時，爸爸媽媽又要像平時那樣左右開弓地喂芳芳，但芳芳卻不讓他們喂，自己拿著小勺子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看著我笑。

這頓晚飯，我覺得沒有前幾天那么難吃了。

在芳芳來到我家一個月時，爸爸媽媽開始教芳芳識字、數數了。

星期天上午，我坐在陽臺上看一本童話書。

“0、1、2、3……”房間里傳來了芳芳數數的聲音。她背這些數字，已經背了很多天了。我曾經問媽媽，怎么這么久還背不會？媽媽說，芳芳的腦子好像有點兒慢。

“4、5、6、1……”這不，又背錯了！

媽媽這會兒不在，我忍不住大聲提醒：“錯了，6后面不是1。”

芳芳的聲音停了下來，她好像有點被嚇到了。

我只好把聲音壓下來，問：“再想想，6后面是什么？”

“4、5、6、1……”芳芳小聲地又背了一次。

“錯了，6后面是7呀。7、8、9、10……跟著我重念一次。”

“6、7、8、9、10……”芳芳跟著我念。

“對了，連起來念一遍，從0開始。”我鼓勵。

這一次，芳芳沒有念錯。

媽媽走過來的時候，芳芳已經可以準確地背完從0到10的數字。媽媽十分驚喜：“呀，芳芳，你會數數啦。”

我忍不住插嘴：“是我教會她的！什么腦子比較慢呀，我看，是你和爸爸不會教！”

媽媽聽了我的話，笑了，她對芳芳說：“讓哥哥教你寫字好不好？”

芳芳大聲說：“好！”

媽媽和芳芳一起看著我，像是在邀請我，于是我說：“教就教，保準比你們更早教會！”

我用筆在本子上寫著簡單的漢字：了、個、無、子、白……

芳芳的眼睛一眨不眨，認真地看著我。

和煦的陽光灑在陽臺，今天的天氣真好。

這天以后，我跟芳芳之間不再有任何的隔膜。芳芳不再怕我，我也一點兒都不討厭她。

我做完作業后，會給芳芳講故事，然后教她數數、寫字、念漢語拼音。

我放學回來的時候，會在路上買一個棒棒糖或是好看的畫片，送給芳芳。

我會跟芳芳一起看動畫片，也會跟她一起翻圖畫書。

我們就像真正的兄妹一樣。有時候想起第一次見芳芳時故意兇她的樣子，我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可惡。

一天晚上，芳芳睡下后，媽媽悄悄問我：“小軍，你接受芳芳這個妹妹了嗎？”

我看著媽媽，點點頭。

“媽媽之前一直沒告訴你，芳芳，是媽媽從一家孤兒院……”

“媽媽，你不要說了。”我搖頭，“芳芳就是我的妹妹。”

我看到媽媽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媽媽哭了。

因為，我突然也哭了。

半年就這樣過去了。芳芳，已經完全成為了我們家的一份子。

我本來以為，以后我會陪著芳芳一起長大，但是這個夢，還是碎了。

那一天，我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門口有雙陌生的高跟鞋。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芳芳時，門口那雙陌生的涼鞋。

我進門，看到一個眼眶通紅的女人，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她好像芳芳。

同樣眼眶通紅的，還有媽媽。爸爸正在抽煙，他一向很少抽煙的。

而芳芳，她穿著一身新衣裳站在客廳的一角，看到我來了，她連忙跑到我的身邊來。她和我一樣都不知道，現在是怎么了。

客廳的氣氛很糟糕。半晌，媽媽打破了寧靜，她過來對我說：“小軍，那位阿姨是……芳芳的親媽媽。”

我就像被五雷轟頂一樣，很快地說：“芳芳是我的妹妹！”

那個阿姨哭著走過來了，她說：“我很后悔拋棄了芳芳……這幾年我一直在找她……現在我終于找到她了……”

她語無倫次，我不知道她是在對誰說話，也許她是在對芳芳說，但是芳芳卻被她嚇哭了。

我的妹妹，被她的親媽媽嚇哭了。

芳芳最后還是被接走了。

我和爸爸媽媽都舍不得她，芳芳也舍不得我們，但是我們找不到不讓芳芳跟她的親媽媽在一起的理由。尤其是，那位親媽媽聲淚俱下地對我們說了很多很多抱歉和保證的話。

芳芳離開時的情景，我不想再去回憶了。我只記得那天，好多人都在哭，不停地哭。

而我堅信，那天哭得最傷心的，一定是我和芳芳。

現在，我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媽媽在做飯，爸爸在看電視，時光倒流六個月，這是多么平常的景象。但是現在，我卻強烈地感覺缺少了什么。

我在書桌前整理著一疊紙片，上面滿是芳芳凌亂的字跡。我想起了當初教芳芳寫字的情景，想起了第一次教芳芳吃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芳芳……

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轉過頭，看到爸爸拿起電話說著什么，然后他帶著欣喜的笑容對我招手。

我預感到了什么，忙向著電話跑去。

拿起電話，聽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對著電話那頭說：“芳芳嗎？我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