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戲劇沖突

各種藝術形式盡管表現手段各不相同，各有所長，但它們的特征是一致的，那就是必須要有戲劇沖突。戲劇沖突體現著戲劇創作的內在規律。

戲劇沖突是戲劇反映社會生活的基本手段，是構成戲劇作品的根本因素。它集中而形象地概括了生活中的矛盾和斗爭，在尖銳激烈的矛盾沖突中塑造人物形象，揭示社會問題。

戲劇沖突不是主觀設想、憑空臆造的，生活矛盾為戲劇沖突提供了客觀基礎。生活中處處充滿矛盾，一切事物都是在矛盾斗爭中發展著變化著，各種矛盾錯綜復雜，千頭萬緒。因此，充滿各種矛盾的現實生活是提煉戲劇沖突取之不盡的源泉。

但是生活矛盾并不等于戲劇沖突。生活中的矛盾是原始形態的東西，往往散漫、凌亂而不集中，矛盾過程或短或長，還有的矛盾沒有激化成沖突就消失了。藝術作品來源于生活，又必須高于生活。要把生活矛盾集中、概括，使之“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而就更帶普遍性”。因此，戲劇創作者必須長期深入生活，掌握矛盾發展的必然規律，在分析、研究紛繁復雜的矛盾斗爭的基礎上，根據創作意圖的需要，突出某一種矛盾沖突，并加以想象和虛構，使之典型化，構成劇本中的戲劇沖突。

生活矛盾是非常廣泛而又多種多樣的，但不是所有的生活矛盾都可以提煉成戲劇沖突。戲劇有它獨特的藝術規律，有戲劇性的矛盾才可能提煉成戲劇沖突。

什么樣的生活矛盾富于戲劇性

人類社會里充滿著形形色色、千差萬別的矛盾，但歸納起來不過兩大類：一類是人與自然的矛盾斗爭；另一類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

戲劇則要反映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斗爭。孤立的人與自然的斗爭是不多見的，如果只把自然界作為戲劇描寫的對象，就不能充分表現人物豐富、深刻的精神世界，塑造出感人至深的英雄形象。因此，只有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斗爭才是構成戲劇沖突的根本要素。

俄國作家高爾基曾說：“在有著鮮明的人物性格的那些地方，必然存在著戲劇沖突。”很明顯，真正的戲劇沖突是鮮明、獨特的性格間的沖突。劇作者只有把社會的矛盾集中凝聚在人物性格的沖突上，才能構成引人入勝的戲劇沖突。

戲劇由于受到時間、空間的嚴格限制，表現矛盾沖突必須集中、凝煉。任何矛盾的變化都是緩慢的、漸進的量變過程，表面很平靜，但由量變發展到質變，就會爆發沖突。所以矛盾和沖突是有區別的，它們是矛盾運動的不同階段，不同表現形式。矛盾運動是沖突的醞釀階段，量變階段，而沖突則是矛盾的激化和深化，是質變階段。沖突是矛盾斗爭到了極端緊張不能不立即解決的一刻，而此刻的解決，又足以確定全局的成敗。黑格爾說過：“因為沖突一般需要解決，作為對立面斗爭的結果，所以充滿沖突的情況特別適宜于作劇藝的對象。”

經過對大量生活素材、矛盾現象的分析研究，選擇提煉出富于戲劇性的矛盾沖突之后，還要進行高度的藝術概括和集中，尋找到性格沖突的獨特表現形式，并突出它所具有的社會意義，這樣才能構成典型化的戲劇沖突。

戲劇沖突典型化應處理的關系

第一，偶然和必然的關系。戲劇藝術不排斥在生活里看來是偶然巧合的因素。要使戲劇沖突典型化，常常通過偶然的事件反映必然的生活規律。必然是事物所展示的內在規律，偶然是事物發展的外在形式；必然常由偶然體現出來，而偶然中又包含著必然性。因此，在戲劇創作中，為了突出某一方面的矛盾沖突，就必然把生活中的必然因素和偶然因素加以清理，挑選出一條前后有密切因果關系的線索，把人物和事件重新加以安排和創造，通過偶然的獨特的表現形式揭示生活本質和內在規律。

戲劇沖突的發展要不斷地出人意料，然而處處又都在情理之中，蘊含深意。這就需要避免兩種傾向：如果一味追求偶然、巧合，而不能反映生活的本質，那么必然造成情節的離奇、荒誕，而失去了戲劇的社會教育意義。反之，如果把戲劇創作當作一般生活矛盾的圖解，某種概念的傳聲筒，不從魅人的戲劇沖突中刻劃典型形象，那么也就談不到什么戲劇的藝術感染力了。因此，能否處理好偶然與必然的辯證關系，通過個別反映一般，以偶然揭示必然，構成典型的戲劇沖突，對于一個劇本的成敗具有決定的意義。

第二，要使戲劇沖突典型化，還必須處理好反映生活矛盾的深度與廣度的關系。在一出戲里具體描寫的只是不同人物、不同性格在某一方面所展開的具體的矛盾沖突，但這一矛盾沖突只有與整個斗爭聯系起來，才能充分揭示出它的思想深度和豐富的歷史內容。

所謂廣度，是把具體的戲劇沖突置于現實斗爭的背景之中，深入挖掘人物之間矛盾沖突的實質，使之成為社會矛盾或思想斗爭的縮影或側影，使具體的、不同的矛盾沖突富有普遍的社會意義。

所謂深度，是從縱深方面追溯戲劇沖突的歷史根源，表現這一具體沖突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從而展示社會發展的趨向。在舞臺上出現的是今天的生活圖景，但應該透過今天，讓人們看到昨天，想到明天。

加強戲劇沖突的深度和廣度，不是依靠簡單的加快對比或幾句臺詞就可以達到的，它必須從性格沖突雙方各自的歷史命運出發，選擇和創造高度集中概括的特定戲劇情景，充分揭示出戲劇沖突本身所具有的社會意義。比如劇作家曹禺的《雷雨》中魯侍萍和周樸園的沖突，直接表現出來的不過是一天之內的偶然際遇，然而卻凝聚了三十年的血淚，個人的遭遇和命運反映出時代和社會的深刻矛盾。所以，戲劇沖突是否具有深刻廣闊的社會意義，決定于劇作者能否將現實的、歷史的斗爭集中概括為具體的、獨特的性格沖突，通過局部反映整體，通過某一歷史片斷反映時代本質。性格間的沖突揭示得越深刻就越具有普遍意義，而性格的沖突與社會的歷史的矛盾斗爭聯系得越緊密，也就越有典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