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普林斯頓大學生態學與進化生物學系的彼得·格蘭特(Peter Grant)與羅斯瑪麗·格蘭特(Rosemary Grant)教授夫婦,年復一年地帶領學生來到加拉帕格斯群島,用最簡單的研究工具——環子和卡尺,詳細記錄雀鳥的譜系并測量它們的形態學指標,研究100多年以前激發達爾文思考物種起源的那個關鍵科學問題:為什么在這些個面積狹小、與世隔絕的小島上,竟然分化出了10余個雀鳥物種。
眾所周知,這個現象根本不符合生物學常識:在狹小的地理范圍之內,如果這些雀鳥相互之間可以自由交配,那么它們應該歸屬于同一物種,絕無產生物種分化的可能。在此情形下,自然界中必然存在極其強大的選擇壓力,年復一年地迫使小島上的雀鳥維持形態分化和生殖隔離,最終導致新物種的起源。由此看來,加拉帕格斯群島被稱為進化論的圣地,不但有1835年達爾文到來所賦予的榮光,顯然,它也是一個研究自然選擇和物種分化的理想場所。
格蘭特夫婦的研究前后持續了幾十年,他們的一系列科學發現令人贊嘆。這主要是由于他們的結論帶有一種客觀樸素的美感和動人心魄的殘酷。正如讀者們將在書里讀到的故事之一:資源豐富時一切皆有可能,但在旱災導致食物匱乏的年份,鳥喙上僅僅0.5毫米大小的長度差異就能決定雀鳥的生與死。喙略大的雀鳥能夠嗑開蒺藜的種子吃到食物,而喙略小的雀鳥只能饑餓至死。正如達爾文所預言的那樣:微小的差異決定了誰將生存,誰將毀滅。這就是自然選擇!這種現實意義上優勝劣汰的結局,使得大喙的雀鳥在隨后的年份里數量越來越多,占據優勢。然而,自然界的發展總是令人難以捉摸。大喙的雀鳥雖然在旱災到來時優勢明顯,但在水災來臨,加拉帕格斯群島上大種子的數量相對較少時,自然選擇的方向發生了反轉:大嘴巴成了大負擔,這種體型的雀鳥吃不到足量的種子,個體數量銳減,而體型小的雀鳥則可以勉強度日,維持生存。自然選擇在不同的年份恣意擺弄和操縱著雀鳥的體型與生存,這是一種動態的、在純物理世界當中很少看得到的自然現象,這就是活生生的進化。尤為重要的是,觀察到它并不要求你也活個上百萬年。
如果《雀喙之謎》(大陸中文版稱為《鳥喙》)這本書僅僅只是文學化地敘述格蘭特夫婦研究的點點滴滴和有趣過程,那么此書充其量也就是一本還像點兒樣的報告文學。然而,作者喬納生·威諾(Jonathan Weiner)的視野其實并不局限在格蘭特夫婦的研究上。事實上,在無聲無息當中,他把進化生物學的基本原理和邏輯結構都揉了進來,讓讀者在輕松愉快的閱讀當中開始認真思考進化研究,有時甚至思考生命如何存在的意義??峙?,這就是為什么此書在1995年獲得“普利策文學獎”(非虛構類)的最重要原因。此書不但是一本絕妙的“科普”著作,就連喬治·利迪亞德·史坦賓斯,這位20世紀最偉大的進化生物學學家之一,在過世前兩年(1998年)回顧總結自己一生的思想發展時,也高度贊揚這本書,認為它對自然選擇過程進行了最透徹的詮釋。有意思的是,這本“報告文學”出版以后,也立刻成為新時代神創論者們努力攻擊的對象,破格讓其“享受”達爾文和《物種起源》一直“享受”著的待遇,這從反面反映出了本書的價值和巨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