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格林以前從沒想到,他有一天會為找不到工作犯愁。他的哈佛大學出色的畢業文憑是他放在羊皮夾克里隨身攜帶的少數東西之一。他最后的一張薪水賬單上月薪超過3萬美元,夾在錢夾里剩余的兩張票子旁邊。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大雪覆蓋的底特律街頭,始終覺得自己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計算機商店將他趕了出來,因為他的復雜介紹雖然能給顧客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不能說服人們購買。快餐店老板當場發現了他笨手笨腳。為了檢查這雙手靈不靈巧,格林不得不將盤子在一只托盤里堆得像塔一樣高,將托盤端起又放下,發出嚇人的叮當響聲。
格林這下知道了,他干什么活兒都不合適,只適合在給他3萬美元月薪的雇主斯皮克曼的公司里工作。
他算得上是那家著名廣告公司的最佳撰稿員。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撰寫新奇的廣告語,可惜這也是他唯一的本事。當公司四個月前將他解雇時,格林感到十分茫然,他想都沒想過要改變他的生活風格。相反,為了安慰自己,他去歐洲旅游了兩趟,買了一輛新車,他其余的積蓄被用來買了那套昂貴的公寓套房。積蓄被花得精光,直到戶頭上出現透支時,格林才向其他公司去寫求職信,卻一概被回絕了。格林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在這一行當里他完了。他觸犯了這一行鋼鐵般的規矩,永遠沒資格再進入這一行了。
事情開始于一場無關緊要的舞會。格林跟記者皮特·魏布斯特爾坐在一起。他們先喝啤酒,后來改喝雞尾酒。半夜過去很久了,杰克·格林含糊不清地說出了下列后果嚴重的話:“你知道,‘超級皮膚’到底是什么東西嗎?一種引發粉刺的藥物!”魏布斯特爾放下酒杯,眼睛里驟然放出亮光,就像剛剛喝完了早晨的第一杯咖啡似的。
“還有更嚴重的,”格林緊接著又說道,“你用過后甚至會產生過敏反應。”
這些話是對杰克·格林的死刑判決。幾個月來,他參與了為生產“超級皮膚”的化妝品集團進行的廣告宣傳。他不停地創作出新的廣告語和精彩的廣告,贊美這種藥品是防皺神藥。后來進行了一次測試,發現“超級皮膚”會引起不良的副作用。哈維·斯皮克曼,廣告公司的老板,非常機密地將此事告訴了格林。他說,副作用很少出現,原則上是無害的。那家化妝品集團的化學家們很快就會解決這個問題。因此,他們決定掩蓋事實。
花的錢太多了。他們向藥店和美容店聲稱,由于銷售增長過速,生產供不應求,暫時無法供貨。現在廣告里這么寫道:“超級皮膚即將回來。”公眾們的好奇心被無意地撩撥起來了。既然它這么難生產,“超級皮膚”一定確實是種神藥吧?
在跟皮特·魏布斯特爾一起喝酒兩天后,格林發現他的名字和照片上了《底特律新聞報》的頭版頭條。報上的標題是“‘超級皮膚’致人生病”。
這些事好像過去好多年了。杰克·格林幾乎無法相信,他曾經在斯皮克曼公司的高檔辦公室里工作過,曾經開著昂貴的大轎車兜過風,曾經跟一位迷人的珠光寶氣的金發女郎一起成為舞會的矚目點。可是事情發生后她不想再跟他來往。令格林吃驚的還有,他的朋友們一下子就不再拿金錢或愛情問題來麻煩他了。再沒有人打電話了。他的父母生活在一座遙遠的小城里,只有他們還認為格林是個“富孩子”。他不敢告訴他們被開除的事。
格林漫無目的地在寒冷的大街上快步行走。干嗎要回到只付了一個禮拜房錢的破舊的旅館房間去呢?他認識這個城市的方方面面。他從商業中心走到紅燈區,又走到一個豪華住宅區。他來到一座廣場,廣場中央立著一尊一位內戰將軍的大理石像。“天哪,”格林回想起來,“斯皮克曼就住在這個區。”
他被這位公司老板邀請回家做過幾回客。斯皮克曼的家,這一財富、權力和美妙過去的象征,魔術似的吸引著他。他加快了腳步,他已經看到那座豪宅了,它的窗戶里似乎正射出無數炫目的光芒。
透過花園籬笆上的一個洞,能看到斯皮克曼的工作間。那位老先生正坐在辦公桌后噴云吐霧,煙從開了一條縫的陽臺門飄出來。走上幾步,就可以懇求斯皮克曼寬恕他了!這時他的前老板離開辦公桌,走進了隔壁房間。格林爬過籬笆。他知道自己的嘗試有些瘋狂,但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他輕步走進工作間,等待著。辦公桌上堆放著手寫的紙條,夾在有關“超級皮膚”破產的剪報之間。格林掃一眼那些文章,幾乎每個標題都提到他的名字。不知何故,這反而帶給了他勇氣。他敲敲斯皮克曼消失在其后的那道門。當不見什么動靜時,他按下了門把手。迎面“咔嚓”一聲巨響。格林跳向一邊,將背頂在門旁工作間的墻上。靜謐……一分鐘,兩分鐘。格林大膽地向隔壁房間張望。哈維·斯皮克曼躺在床上,眉心中央有一個槍眼。床邊的地上有一把手槍。
格林很震驚,但他更感到害怕。
兇手逃走了,而他就站在尸體身旁。他是闖進房子里來的,有確鑿的犯罪動機。他必須離開!
當他向陽臺門沖去時,他看到了辦公桌上的那堆紙。紙上有他的名字,現在又有了他的指紋,會引導警方作出錯誤的推論。他迅速收拾辦公桌上的全部紙張,塞進斯皮克曼的公文箱,將箱子夾在胳膊底下。一道門在他身后咯吱吱響了。格林跳到外面的花園里,翻過籬笆,像只兔子似的跑走了。
杰克·格林回憶起,在他的廣告詞里,他曾經常幻想“完美的幸福”“完美的享受”,卻不知道,這兩者是否真的存在。如果他現在必須描寫完美的痛苦的話,他可以發自內心地創作出來。當一輛車從他身旁駛過或有人向他迎面走來時,他的心會緊張得發疼。兇手是在他后面進的工作間嗎?或者,那是個無辜的家庭成員?人家認出了他,早就報警了嗎?
格林來到了一個陰暗的城區,這里都是快要倒塌的工廠和破敗的住房。在鐵路路堤前的一座橋下,他放下斯皮克曼的公文箱,坐到上面。他突然發現,這里不止他一個人。無家可歸者蹲縮在寒冷的橋下。雖然氣溫很低,格林感到還是得合上眼皮,沉入能擺脫這個世界的睡眠。可幾個小時之后,在明亮的晨光下,這世界會比現在更可怕。必須弄清楚!有可能他根本沒有被懷疑為兇手,或者作案人早就被捕了。皮特·魏布斯特爾,那位記者,肯定什么情況都知道!格林急忙爬上路堤,向一個電話亭走去。他撥了魏布斯特爾的號碼。那位記者馬上就接了。
“我是杰克·格林。”
“哎呀,格林!你藏在哪兒?”魏布斯特爾的聲音聽起來很小心,“我剛從出事現場回來。你向警察自首了嗎?要我為你找個律師嗎?”
“我什么也沒做。”
“別辯解了,伙計。你沒有機會。斯皮克曼的私人秘書認出了你。正中眉心,真了不起,我的孩子。告訴我,你在哪里?”
格林掛斷電話,他絕望地慢慢走近堤岸。最遲一兩天后警方就會抓住他的。某位律師會使盡渾身解數,為他爭取從寬處理。杰克·格林看到快速列車飛馳入城,他知道該怎么做了。躺在一根枕木上,他就可以擺脫近幾個月來的無盡折磨了。
“嗨,先生,先生!”杰克·格林轉過頭來。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影向他跑來:“您不應該這樣。不管發生什么事,生命都太珍貴了。”
“您會閱讀人的思想嗎?”
“對不起,先生。我在您的箱子里翻找能吃的東西。是您將它扔在那兒的,您好像不需要它了。我發現了您的遺書。”那人舉著一張紙。“我的遺書?快給我看。”
杰克·格林閱讀起那以獨具一格的筆體寫在紙上的內容:“我,哈維·斯皮克曼,我請求世人原諒,原諒我帶給他們的痛苦,也原諒我只能以膽小的自殺來擺脫我的責任……”
兩小時后,杰克·格林坐在了兇殺科科長的對面。那人顯得比他自己還累。“毫無疑問,格林先生,這封信是真的,斯皮克曼是自己打死自己的。哎!真草率,同事們都不看看他雙手上的痕跡!于是,就好像肯定是您殺死了他似的。”
杰克·格林不想動放在他面前的咖啡。“我還沒讀完那封遺書,”他說道,“斯皮克曼為什么寫這封遺書?”
“他承認,在長期使用之后,‘超級皮膚’會引起致命的過敏性休克。他早就知道了此事,但沒有向公眾提出警告。這下,幾樁謎一樣的死亡案都可以澄清了。要不是您通過《底特律新聞報》讓這東西賣不動的話,還會發生更多的死亡案。斯皮克曼恐怕良心太不安了,讓他無法承受了——反正我們早晚會抓到他的。”
“唔,我現在想休息休息,”格林長出了一口氣,“看來我能在《底特律新聞報》找到一個好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