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清新而淡雅,樸實而內斂,素面朝天卻韻味無窮,外觀直白卻具大音稀聲的含蓄。它是紫砂,自出世便被賦予君子性格,不慍不火,沉靜內斂,溫潤謙和。
趙俊波第一次見到紫砂就被其雅致氣韻和文化意味深深地吸引。他親自去紫砂的產地江蘇宜興丁蜀鎮考察,在那個人杰地靈的小鎮,沒有了城市的喧囂,他卻也不寂寞,他做著紫砂壺,研究著紫砂的技藝,成為了一名獨立的紫砂藝人。
他說:我愿意放棄大都市的生活心甘情愿地來到太湖湖畔做一個“隱者”。

一脈相傳
紫砂,是宜興的特產,屬陶器,自出世起便與文人墨客有著不可割舍的關系。歷代紫砂器的制作者、把玩者多為文人,氣質溫厚、頗有風骨,所謂借物喻人、托物言志,出自他們之手的紫砂器自然而然蘊含一份君子之氣。
紫砂始于北宋,盛于明清,它的興起與當時的社會經濟環境以及國人飲茶方式的演變有著密切關系。歷代文人好飲茶,明中期以后,上層文人雅士的飲茶方式逐漸成為一種風雅之舉,紫砂陶土天然的適茶性以及文人的審美趣味的介入,使得紫砂工藝一脈相傳,紫砂壺成為實用與藝術的完美結合,聲譽頗高、廣為流傳。
說起紫砂壺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名家輩出,而要探尋紫砂壺于歷史長河中的發展與變遷,幾位紫砂藝術大家就不得不提,從他們身上便可清晰地窺探到紫砂工藝文化的歷史傳承脈絡。
北宋時期,江蘇宜興已開始有紫砂器的出土記錄,不過當時的紫砂器還未出現作為今日泡茶用途的小茶壺,僅有些許殘片顯示其為煮茶的炊具。直到明代正德年間,才開始產生所謂的紫砂壺。當時在宜興近郊的金沙寺中,陪公子讀書的書童供春,因閑暇無事,見寺僧在從事紫砂壺生產,就在暗中淘細土制坯仿效。他看到寺內一古銀杏樹上有樹癭,形狀古樸、奇拙,就模仿樹癭的造型,用手指捏為形,再用茶匙挖空內壁,做成幾把“樹癭壺”。這種獨樹一幟的紫砂壺,受到當時社會雅士們的欣賞,為其起名曰“供春壺”,供春因此成為歷史上第一位有名可考的制壺名家。
其后,明萬歷年間成為紫砂空前發展的一個階段,特別是當時的一代制壺名家時大彬,時人謂其制的壺“不務妍媚而樸雅堅栗,妙不可思”。他對紫砂壺的成型工藝進行了革命性的變革,推崇光貨【1】素器,造就古樸雅致的藝術風格,以致對后來紫砂的發展以及現在紫砂的設計和制作都產生著深遠的影響。
到清代,特別是康熙中后期,文人壺的開創者陳鳴遠的出現,使紫砂壺的造型更為古樸自然,扭轉了當時工藝美術的繁縟之風。更多文人墨客參與紫砂壺的設計制作,他們將文學、書法、繪畫、篆刻諸藝術融為一體,探究紫砂壺銘文與裝飾的關系,使紫砂壺不但成為茶文化的主要載體,且在自身的藝術內涵上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自此清雅簡潔的紫砂光器風靡于文化圈。
就這樣幾經演變,幾經時間的洗禮,紫砂壺的制作工藝在每一位紫砂藝人的手中繼承、創新、流傳。而發展至中國近現代,顧景舟、王寅春、朱可心、蔣蓉等七大紫砂藝人又將紫砂壺的制作推向了新的高峰。
紫砂這門工藝,邁過歷史的長河,與茶文化相融,侵染著文人的氣息,一脈相傳至今,蘊含著一種文雅之氣、寧靜之味。作為紫砂工藝的傳承者,趙俊波在為我講述紫砂的歷史時,侃侃而談、一氣呵成,舉手投足間是一種沉穩儒雅的君子風度,也許是潛移默化中受到了紫砂工藝的影響吧。紫砂藝術陶冶著他的性格,他也為紫砂賦予著簡單溫潤的氣質,二者相輔相成、恰到好處。無怪乎趙俊波要做太湖湖畔的“隱者”,追思先賢作品,理解其中精神,制壺時心無他物,內外皆靜,風雅氣質天成,看似簡單靜默,實則內涵豐富。
天人合一
古語說:丹砂百煉自成陶,紫砂陶土要想百煉成器,需要經過煉泥、制坯、雕刻、燒煉等工序。工序繁雜,缺一不可。
趙俊波說,做壺藝人最常講,做一把好壺必須要有完美的創作構思、合理的原料配制、精細的制作技藝以及土與火的藝術。因此,人的創意與技藝和泥土的配制與燒制相互配合,達成天人合一的境界,才是一把好壺問世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紫砂壺的原料——紫砂泥的優劣,決定著紫砂壺的色澤、手感和性能。它是一種顆粒較粗的陶土,含鐵、硅較高,呈沙性,大體可分為三類:紫泥、紅泥和本山綠泥。紫泥外觀為紅色、紫色,夾有微細銀點閃爍,并隱現淺綠色斑點,燒成后成紫色、紫棕色,紫泥是生產各種紫砂陶最主要的泥料。紅泥出礦時呈黃紅色,質堅如石,燒成后為暗紅色、朱紅色,其相對支撐強度比不上紫泥,因此不易燒大件的作品。而本山綠泥出礦呈綠色,燒成后呈米黃色,多用做化妝土【2】。
這些陶土深藏于巖石層下,夾雜于泥中,出礦時呈巖石質塊狀,經過攤場風化,成為豆狀顆粒,再經研磨,通過每平方厘米四百個孔眼的羅絹鋼絲篩篩下粉末,加百分之十五的水拌成生泥塊,生泥塊再經多次捶打,使泥料壓縮粘韌,便成了可以用來制坯的紫砂泥。

有了好的原料,嫻熟的制壺技藝才算錦上添花。一把紫砂壺,看似玲瓏,實則大有乾坤。一個壺嘴、一柄壺把、一頂壺蓋,越是小巧的地方越需要精湛的工藝。趙俊波工作室的案幾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制壺工具,搭子、拍子、轉盤、直尺、規車、螃皮刀、明針等,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工具,他說,他的工具除自己手工制作外,還有很多來自于山里的天然物質,大自然的一切都可以成為他做紫砂的參考和工具。
趙俊波說,紫砂壺的制坯過程十分復雜,首先要把捶煉粘熟的紫砂泥料捶成泥片,然后再根據作品的大小,切成各種規格,順序操作。如做茶壺,先做成壺身,按上底口,然后再接上壺頸、壺嘴、壺攀、壺蓋等附件,待坯件陰干后,再進行浮雕裝飾或貼畫加工。整個操作,均以手工進行。其中裝飾又要事先尋找素材和選擇泥料,色彩的配合,也要經過作者的周密思考,這樣才能生動地表現出紫砂的氣質和靈魂。
對趙俊波來說,做一件好的紫砂壺前都需要長時間的構思,要從形式、姿態、氣勢、韻律、技藝的方方面面去考慮,這就要求制壺者心無旁騖、匠心獨運。莊子云,古人從事手工技藝前需齋戒三天以靜心,也就是“坐忘”。而趙俊波大多會在山上竹林里住一段時間,遠離塵囂,將諸多繁雜之事拋卻腦后,身心內外皆靜,然后進入純粹的紫砂制作工藝狀態,專心致志,等待泥與火的淬煉,享受人與壺的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人合一,一把紫砂壺在他手中成型,自然而然,渾然天成。

茶陶一味
在世人看來,提到紫砂壺就不能沒有茗茶,紫砂文化似乎與茶文化與生俱來,古樸典雅的紫砂壺早已與飽含人文氣息的品茗藝術融為一體、難以分舍。而紫砂確實也是最能展現茶文化的載體,它沉穩、包容、有君子之風氣,與茗茶的氣質相符。
紫砂壺的適茶性是自然的賞賜。制作紫砂壺的陶土由自然孕育,硬度高、透氣性好,經過1200℃的高溫燒制,便成為茗茶的最佳拍檔。使用紫砂壺泡茶不失原味,色香味俱全,能極好地發揮茶葉的飲用口感,使茶葉越發醇郁芳沁;紫砂壺使用時間越長,壺身就越光亮,茶湯在沖泡過程中滋養著壺,而壺也能吸收茶的香氣,常常沏茶的紫砂壺偶爾不放茶葉,其水也有茶香余韻。
紫砂壺泡茶,冬不易冷、夏不炙手、泡不走味、貯不變色,所以博得人們“一壺在手,愛不忍釋”的稱頌,從古至今,多少文人雅士沉醉在紫砂的文雅氣質中,以養壺為樂趣。

所謂養壺之養,是“照顧”之意。茶壺要兼養里外,茶湯滋養,使它光潔溫潤,久而久之,茶之精華被壺吸收到一定程度,由內而外滋潤胎土,透到壺表,使壺表胎土變得細膩潤澤,這樣調理出的觀感,才是自然保養的成果。紫砂壺的泥色與經常沖泡的茶葉有關,泡紅茶時壺會由紅棕色變成紅褐色,經常泡綠茶時,壺會由紅棕色變成棕褐色,富于變化的壺色頗耐人尋味。以速成的心態和方式永遠養不好壺,且無法真實感受壺的泥料性格。就像是品茗與養壺都需要心靜,需要付出耐心,二者如此契合、密不可分。
紫砂壺是器具,卻被人賦予濃郁的文化內涵,它得天獨厚,應運而生,完美地實現了實用與審美的結合,正如君子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取陶土于自然中,用陶土百煉成器,然后在器物中延伸出流傳千年的文化,寄托著自己的思想與情感。器物得以流傳、情感得以延續,文化也得以傳承。
“君子不器,壺以載道”,紫砂壺是器物,卻也不只是器物,它有自己的性格與靈魂,有自己的胸襟與氣魄。趙俊波為紫砂要做“隱者”,自古君子多為理想隱于市,可見紫砂對他來說不只是器物,更是信仰。紫砂壺由泥到器,君子卻不拘泥于器中,而是以器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