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去采訪Clark絕非易事,他的小咖啡館藏在一片嘈雜與混亂的熱鬧背后。那條路在北京出了名兒的堵車,尤其在霧霾初散的晴朗周末,更加堵得宛若一個大停車場。短短十公里路,堵了整整兩個小時才抵達。我在司機師傅一路上愈演愈烈的瘋狂抱怨中情緒飄搖、坐立不安,終于沖進咖啡館時帶著滿滿的焦灼與內疚。在我忙不迭道歉的時候,Clark走過來遞給我一杯溫水:“沒事兒的。這路就是很難走,先喝點水吧!” 也許是因為Clark的淡定,也許是因為那杯溫度適宜的水,我的心慌慢慢平復。咖啡館里放著清爽的Jazz,有三五桌客人散落在各處閑談、上網、讀書。關上咖啡館的門,外面浮躁擁擠的世界瞬間被關在了門外,只有這家每處細節都精致美好的小咖啡館世外桃源般存在著。
2011年9月17日,Clark開了這家店,此后,他就開始陸陸續續地在店里布置陳設。小到一個門把手,大到吊扇和燈,每一件都是他四處旅行時發現的復古物件兒。他會很開心地和我說起房間里的四盞燈分別來自戰前戰后的歐美,然后因為我發現那些椅子的不同而欣喜。這家處女座開的咖啡館就像一個真正的“處女座”,精致、挑剔,永遠不安于現狀。如果你足夠有心,每一次的抵達都會有新的驚喜。
Clark曾是一名三維動畫師,在某家知名電視臺工作五年。學習動畫并以此為生曾是他的夢想,他也為此放棄了原本平順、安穩的家庭工程師傳承。當以夢想為生之后,他卻漸漸發現這一切越來越背離他的初衷。他感到自己并非一個真正的創作者,而是在日復一日的“行活兒”中消磨了所有熱情,漸漸變成流水線上的一個環節、一個工具。心生厭倦的他想到了離開,于是便毅然辭職,決定去日本游學。

啟程之前,Clark在當時剛開業不久的庫布里克咖啡館找了一份工作,想學習做咖啡。到庫布里克的前三個月,他一次都沒有摸過咖啡機,只是不停地忙碌著清潔。他最初覺得很新鮮,一直對著電腦埋頭畫圖、建模的他一下子從一個腦力勞動者變成了體力勞動者,一切都陌生而有趣。漸漸的他開始想了很多,也對此產生懷疑。腦子里的懷疑并沒有令他離開這個地方,他說,那時候是他的心選擇了留下。慢慢的,他開始從清潔和端茶倒水這樣樸素的工作中找到了節奏和韻律,而這些在他的理解里,是和藝術相通的。仿佛開悟一般。三個月之后,他開始可以平靜而謙卑地面對每一天的工作,最初的自大與驕躁也慢慢消失了。Clark形容彼時的心境如同日劇《悠長假期》,因為為之工作和服務的人,他覺得踏實而幸福。當三個月之后,他終于站在吧臺里開始摸到咖啡機的時候,他已然找回了最初的自己。也就是從那時起,Clark打算學好一門手藝赴日游學的想法變了,他開始認定有天他也會開一家這樣的店,用最頂級的咖啡去迎接那些心靈相通的人。
在庫布里克的十個月之后,Clark辭職離開,拜在一位WBC大師門下(World Barista Championship,世界咖啡師大賽)繼續學習咖啡技巧。對他而言,咖啡真正成了一件嚴肅的、值得追求的事業。在科學的理性指導下,同時配合大量的肌肉訓練。將近兩年的練習之后,他終于決定開了這家自己的咖啡館,和大家分享他的修行所得。
在Cafe Clark里,菜單只有短短的一頁紙,Clark把一切都精簡到最樸素、直接的面貌。在這里可以看見完美的Espresso榨取和完美的牛奶打泡,最終呈現一杯絕對可以稱為咖啡的作品。但熟絡的老客人和懂行的新客人也可以在這里嘗到Clark最擅長的手沖咖啡和虹吸咖啡,我就有幸嘗到了Clark為我用虹吸壺做的咖啡。虹吸壺是蒸汽時代的產物,在歐洲新設備更新換代效率為上的大潮中早已被棄置,但卻在日本頗受歡迎。虹吸壺烹咖啡的過程仿佛日本茶道,儀式感頗強。歐美人做咖啡的方式更追求溫度、壓力和配比,而日式的咖啡制法在理性的基礎上加入了許多感性的成分。雖然效率不高,但卻慢工出細活。手工研磨豆子之前要加入少量的咖啡豆洗磨,研磨的過程也是肌肉和豆子交流的過程,咖啡師會通過每一個動作感覺豆子的狀態和成色,從而引導之后的烹制。而在烹咖啡的過程中,火候也是關鍵。大火迅速升溫,文火勾勒咖啡的紋路。在觀察金屬鏈上升氣泡、聞咖啡氣味、看泡沫分層的過程中,Clark一言不發,我們也屏息凝神安靜地等待著。他用了很小的火,極有可能因冒險導致壓力不足的回流,但也只有這樣的冒險才為我們帶來了最完美的口感。相比意式咖啡濃郁清晰的分層,日式咖啡清澈透亮得像一杯金駿眉。暖暖地飲進去,有玄米的香氣,有苦澀也有回甘。
“我想做一間巴黎的百年老店那樣的咖啡館。當設計帶來審美疲勞,口感也不斷更替變化的時候,我希望是因為那些文化相似的客人的存在而讓這家店流芳百世。”Clark如是說。他認為咖啡館不僅是一家店,還應該是具有相似氣場的社交平臺。做服務的人有責任替客人清場和選擇周圍的人,這也是為什么他把店選址于如此鬧中取靜的地方,尋找的周折替他留下了真正的有心人。在這里,Clark也遇到了和他一樣喜愛咖啡、喜愛Vintage收藏的小伙伴,他們在這家咖啡館里開復古沙龍,策劃復古騎行,將對精致生活的追求與向往落入了現實中。復古騎行對他們而言并非是一次騎著昂貴自行車的Dress Up,而是一次文化交流,也是對彼此精通領域的深入了解和溝通,Cafe Clark如他所愿地擔當起了交流與傳承的平臺責任。
臨走之前,我請Clark為大家推薦一種他最心愛的單品咖啡豆,他選了今天為我做虹吸壺咖啡的Kenya French Mission。這是一種法國傳教士最早帶入肯尼亞的咖啡豆,果酸很強,有檸檬、柑橘的香和葡萄柚的酸甜。由于非洲肥沃的土壤,水果的味道十分濃郁,口感清澈,非常適合用日式做法烹制。Clark說混合烘培的豆子和單品咖啡豆就像交響樂和器樂獨奏,厚重濃烈抑或清晰簡潔,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心愛的那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