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女性的妝容中,雙鬢曾是極受重視的焦點之一,傳統觀念認為,造型輕靈嬌俏的烏鬢足以最鮮明地傳達女性的性感,喚起異性的注意力與興奮情緒。
因此,女性也就格外著意于雙鬢的塑造,在漫長的歷史中,烏鬢的形態因而多種多樣,幻化靈奇。如果仔細觀察古代藝術中保留下來的相關線索,其實可以為今天的時尚設計增添靈感。
著名的《列女仁智圖》便展示了一種奇特的假鬢,是末段為方頭的長長一條,大約是絹帛制成,猶如一對飄帶輕垂在頰旁,長度約略至肩部而止。妙的是,這一條飄帶式垂鬢在向外一側采用發絲的烏黑色,向內一側卻呈現為截然不同的淺色,故意要讓旁人看出這是人工制物。隨著女性的動作,這一對垂鬢會晃蕩飄飛,于是,內側的淺色一面會翻轉過來,顯露在外,大概就是在刻意尋求如此雙色不斷變動的游戲感。
到《女史箴圖》中,這種假鬢轉變為長長的一縷烏絲,下垂過肩,末段往往形成分綹。《列女仁智圖》與《女史箴圖》相傳為東晉大畫家顧愷之的作品,但原稿的創作年代其實更早,出現于東漢到魏晉時期,因此,這兩卷偉大經典中呈現的乃是東漢時期一直延續到西晉的鬢發時尚。
唐代崇尚奇詭多變的“時世裝”,鬢樣的形態自然也是肆無忌憚,異想天開。如傳為張萱所畫的《虢國夫人游春圖》中,展示了一種不對稱的鬢式,即臉龐的一側梳出半月形的蟬鬢,另一側的鬢角則只有短短一綹。不過最奇的當屬晚唐到五代時期,從這一時期墓葬中出土的陪葬俑上可以看到,女性流行一種碩大的假鬢,就像一對鳥翼一樣對稱地張開在臉龐兩側。其中一些頂部還向后翻卷,令人聯想到《妝臺記》中曾提到的“翻荷鬢”。如此的假鬢是用何等的材料制成,實在很難猜測。從這種鳥翼式假鬢又發展出一種“叢鬢”,就是將這種假鬢加以縮小,但要做出兩三層,如層巒疊嶂一般堆在額頭兩側,在河北曲陽五代王處直墓的浮雕加彩繪畫面上,可以最為清楚的觀察如此“叢鬢”的具體樣態。

不過,在漫長的中國女性時尚史上,最具生命力的鬢式無疑為蟬鬢,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出現,流行一陣。據傳說,蟬鬢最初是由三國時代魏文帝的一個寵妃莫瓊樹發明,她刻意將鬢發梳成蓬張開來的狀態,并且疏薄到半透明,“望之縹緲如蟬翼”,
所以得命“蟬鬢”。顧名思義,蟬鬢就是接近蟬翼一樣的視覺效果,一方面如同舒展的鳥翅一樣,在臉龐兩側張開成半片輕云,另一方面發絲疏朗,讓雙鬢變得如紗似霧,透過鬢影可以隱約看到其后的景物。因其輕而透的特質,也被稱為“云鬢”“霧鬢”“輕鬢”“薄妥鬢”等。
實際上,時代不同,蟬鬢的樣式也變化不定。如傳為張萱所作《搗練圖》中反映出的中唐蟬鬢式樣,就是下垂的末端呈橢圓形。明清時期的蟬鬢則更為夸張,近乎三角形,斜張開去,當真宛如鳥兒起飛時張開的雙翅,對于這種鬢式,當時有個很形象的稱呼,叫作“挑鬢”。
要梳成蟬鬢的形狀并且令之定型,當然要靠發膠。古代女性運用生活智慧,從自然界中尋找到多種可以制作發膠的天然材料,可惜見諸文獻記載的只有零星線索。例如,可以把白芨添加到頭油或水中長時間浸泡,由此讓油或水帶有黏性。另外,據說明代宮中曾經流行將桑葉搗出汁液,再加入香料,憑之梳理鬢發。不過,在明代,最為流行的方法是用鹿角菜自制發膠。鹿角菜其實是一種海藻,飽含膠質,將其投入熱水之內浸泡一陣,即可融化成粘膠。所以,明時售賣女性梳妝用品的商鋪或貨郎都會備有鹿角菜,女性買下之后,將其浸于熱水中,就能很簡便地制出發膠。梳發時,則以理鬢專用小刷“抿子”蘸上鹿角菜膠,刷到鬢發上:“四個銅錢替我買條紅頭繩扎子個螺螄,饒星鹿角菜來刷刷個鬢傍。”(明代吳地山歌《燒香娘娘》)到了清代,普遍以“刨花”代替了鹿角菜。所謂“刨花”乃是指由榆木或桐木上刨下的木質長條,也是由售賣女性用品的商鋪或貨郎供貨,女性買得“刨花”,自行用水浸泡,便可獲得用于梳發整鬢的粘漿“刨花水”。
無論是蟬鬢還是其他鬢式,女性還喜歡在其上粘貼金箔或彩色絹、紙剪制的小花片,讓雙鬢更加惹人注目。據說,北魏時,高陽王元雍的寵姬艷姿就“以金箔點鬢,謂之‘飛黃鬢’”(元龍鋪《女紅余志》),而一直到了《金瓶梅》的年代,潘金蓮也還曾“拖著一窩子杭州攢,翠云子網,露著四鬢,上粘著飛金”(第二十七回)。宋人筆記中記載,北宋宣和年間曾經流行“鬢撐金鳳”的形式;明代寧獻王朱權《宮詞》中詠及當時宮廷內的妝容風格,也有句云“笑貼鬢鈿雙玉燕”,可見,貼于鬢上的花飾會制成鳳、燕等形象,輕巧玲瓏,足以讓著意梳就的烏鬢加倍吸引目光。
隨著現代生活的開始,中國女性在形象塑造上產生了與歷史截然斷裂的改變,雙鬢的消失便是其中很突出的一個現象。實際上,東亞女性的眉眼比較細巧,在臉頰兩畔塑造一對輪廓分明、造型奇幻的烏鬢,會讓旁人在感覺上以為迎面看到的女性面容更為醒目,由此也就更加吸引人,不由自主地加強注意力。因此,古人認為女性的雙鬢是性感的最強勁象征之一,自有值得重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