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的米蘭家具展,我有個采訪西班牙著名設計師Jamie Hayon的機會,采訪完畢,拿出事前準備的小禮物,一個面具造型的陶瓷胸針,Jamie接過,饒有興味地看了半天,“我喜歡這個設計,這是中國設計師做的?是個年輕人?我一直對中國的陶瓷文化很感興趣,還去過景德鎮呢!下次去中國你帶我見見他”。見慣場面的大設計師,待人接物都很藝術,但我也相信寒暄中除了客套的成分,更包含興趣和贊賞。那枚胸針的設計制作者叫冉祥飛。

對熟悉本土原創年輕設計群體的人來說,冉祥飛的名字不會陌生,2011年他和同學李隆創辦“三生無形”,同年11月的“100%設計”上海展上這個年輕設計團隊一鳴驚人,產品包括香道具到茶器、花器等多個類別,多樣化的材質組合呈現出一種年輕的詩意──一個屬于青春和詩的世界,這點令人著迷,并在短時間內避開了設計、工藝制作上存在的不足。24歲的冉祥飛頭發扎腦后,在展會現場微笑應對媒體。他個子不高,卻有在一群人里脫穎而出的氣場。那年他還在江南大學設計學院攻讀研究生學位,同時身兼“三生無形”品牌設計總監。這是個有潛力成為明星設計師的年輕人,我在心里說。

之后,“三生無形”斬獲紅點、iF等國際設計獎項,入選2012年法國巴黎家居裝飾博覽會Maison Object、上海時尚家居展Talents單元。一時間冉祥飛也成了媒體版面的寵兒。對品牌發展來說,三是個關鍵數字,“三生無形”的創作理念來自老子的“三生萬物。萬物有形,心無形”,2013年是這個以溫州為基地的本土品牌創立的第三年,其商業架構,包括產品開發規劃、銷售渠道鋪設、市場活動等都呈疲弱之勢,幾次在上海與冉祥飛見面,多次深夜在微博上交流,我能隱約感受到他走到了人生的一個路口,在心內做著取舍。2013年年底,冉祥飛選擇從“三生無形畢業”,景德鎮是他的下一個出發點。一切歸零。
冉祥飛是土家族人,湖南湘西是他的故鄉自幼生長的環境,難以割舍的鄉情,成為他設計靈感的來源,對泥土他有著骨子里的熱愛。2009年年底到2010年年初,研究生一年級的寒假里,他在杭州“品物流形”設計公司實習,那段時光雖然短暫,但對探索個人設計語言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月影杯”是那個階段的作品,也是他第一件陶瓷設計作品。茶杯一側的邊緣線條初看起來有些像僧帽壺的壺蓋,杯壁上鏤出一個圓孔。人們拿起茶杯喝茶,從水面倒影中看到“山峰和月亮”──一種年輕的、顯性的詩意。

對詩意的追尋和對明月這個意向的演繹也延續到了“三生無形”時期。作品“山巒壺”的靈感來源于唐朝詩人張若虛的名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述說游子在外的思鄉情懷。壺的把手呈半圓狀,像剛升出海面的明月,壺名由此而來。為了這把壺和品牌其他陶瓷類產品的制作,他數次去景德鎮出差,打樣看樣,大貨生產……以至于辭職后想調整狀態,腦海里第一個浮現出來的地方就是景德鎮──那里讓他感到更心安,有特別好的朋友,有方便的制作環境,想象中可以更容易觸碰到理想。來景德鎮后,他推出了“一樣一生”陶瓷品牌。“一樣一生”簡稱“樣”:一木,一羊;一棵植物,一只動物;一個世界,溫暖而質樸。樣,在他的描述中是幸福的樣子。就像他愛用夸張的表情、語氣真心實意地對別人說──祝你幸福。

喜歡多種材質挑戰的“設計小詩人”開始進入相對專一的陶瓷領域,融入當地環境,嘗試不同可能性以及接受各種不可預期的結果。“一樣一生”主打日用生活瓷,短短幾個月內推出多款產品。那些盤子和碗安靜溫和,更貼近人的生活,活躍于他創作語言中的顯性詩意逐漸轉化為在器型線條、釉色選用上的考慮。“一樣一生”品牌的創立同樣基于一份游子情懷,遠方母親在電話里的叮嚀讓他開始留意自己的日常生活,發現家里并無多少稱心的飯碗,食器勾不起人的興趣,自然也就不想做飯,冉祥飛想做出讓人愿意留在家吃飯的食器,于他而言,全家人坐在一起開心的用餐,是一種幸福,而“回家吃飯”則是開啟幸福之門的鑰匙。他平時做飯、燒菜也盡量用自己做的餐具,了解器物在使用中傳遞出的感受,再將這些融入新品開發。

漆瓷系列是他投入極大熱情的一組實驗性作品,也是產品設計師背景的他結合自身優勢和產地現有的技術,希望實現的創新。喜歡陶瓷清雅的視覺和使用質感,卻不喜歡捧上手那一瞬間冰冷的陌生觸感,偶然間翻閱書籍看到漆器那直指人心的溫暖柔和的氣質,便決定將天然大漆與陶瓷胎體結合進行嘗試,以各自的優勢進行互補,希望達到他所期望的形式與功能的結合。現階段已經嘗試出了好幾款釉色和漆面效果穩定的漆瓷結合的食器。因為接觸大漆,他的身體從3月開始過敏,不斷吃藥、打針治療,沒有痊愈又被創作熱情推動繼續開始,過敏直到現在都沒有治愈,生理上的難受和內心的滿足一直在抗衡。
6月我去景德鎮,專門去冉祥飛剛拾掇好的工作室小坐,那是景德鎮樂天陶社為年輕藝術家們開辟的創作空間,申請者為數眾多,冉祥飛花了半年時間等到了這個獨立的創作空間。相比雕塑瓷廠外部環境的臟亂,他的小天地有設計師專屬的潔凈,拉坯機和曬坯架靠墻擺放,小沙發、長條幾圍出待客區域,幾上招呼客人的杯、碗、盤都是自己做的。室內挑空區有一個小平臺被他改造成迷你茶室。那段時間景德鎮連日陰雨,進門口擱傘的地面上,他養殖了一小片長條形青苔,雨傘靠墻放,傘面上淌下的雨水自然滋潤青苔的綠意,收斂的詩意在這個小細節里被放大。

在景德鎮工作生活了大半年,究竟往哪條路走,最近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最終確定,自己還是應該像一個設計師一樣生活和工作。由于所有產品的生產制作都在親力親為,他慢慢地發現把大量時間花在了解決工藝問題上,而這些問題會消磨人的斗志,讓人開始變得圓滑世故,這不是他要的方向。理想的狀態是有一個穩定的作坊或者工廠幫助他完成打樣、生產等工作,自己則完全鉆進某一種工藝,將它研究透徹。從“三生無形”到“一樣一生”,一生的時間很長,每個階段歸零再出發,心里的夢想慢慢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