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男人不露髻

當今的古裝影視劇中，人物的服飾裝扮無視歷史，荒誕不經，而且情況日益嚴重。顯著的現象之一是，不知怎么起的頭，歷史劇中的男性人物往往會在頭頂梳一個髻，然后用一塊布包在髻上，就這么現身各類場合，儼然設定如此就是古人的日常裝扮。

在清代之前，男性不剪發，會把長發在頭頂盤成一個髻，這倒是不假。不過，在傳統風俗當中，把頭髻直接暴露在外卻屬于粗野無禮的行為，因此，成年男子在公開場合一定會用各種形式的帽飾罩在發髻之上。所以，中國傳統男冠的樣式十分豐富，有冠、巾子、帽等多種名目，材質、形態、尺寸也種種不一，本是男性時尚得以大膽呈演的一個重要領域。

其中，最容易引起今人誤會的是“巾”或說“頭巾”“ 頂巾”。按我們今天的習慣，可以將傳統概念中的頭巾大致分成“披巾”與“頂巾”兩大類別。披巾比較長大，罩在冠、帽之外，下端可以一直垂到肩背，起到為頭部、頸部、肩部御寒的作用。至于頂巾，其實就是用各類織物做成的具有固定造型的輕質頭冠，其中又有硬巾與軟巾之別。硬巾是以藤條、金屬絲等制出框架，再將紗、葛紗等蒙裱其上，由此讓頭巾的冠式形狀穩定不變。其中，典型一例便是“菱角巾”，巾體在正中頂部聳成一個尖角，兩側對稱地各伸出一個卷耳，形狀很像菱角，因而得名。軟巾則僅用絹布等織物縫成，同樣擁有特定的形狀，在元明時代非常流行。

在兩千多年的衍變中，冠與巾在形態上其實頗不好區別。總體來說，從隋唐以后，用貴重材料制作的團形扣罩，即是冠。因為蓮花象征長生，所以道士們流行戴蓮花冠，引發了上層社會爭相戴蓮花冠的風氣，有意思的是，從唐代以來，不僅女性戴蓮花冠，男性貴族、士大夫也普遍流行戴蓮花冠。不過，女性的蓮花冠一般碩大夸張，花瓣層層；男性的蓮花冠則非常小巧，以剛好扣住頭髻為限度。

宋初人陶榖《清異錄》曾指出：“士人暑天不欲露髻，則頂矮冠。”說得非常明確，古時有教養、有身份的人絕對不會暴露頭髻，平時戴巾，暑天覺得戴頭巾太過悶熱，便改戴小冠。實際上，唐宋時代的風氣是，出席社交場合之時，男性先在頭髻上戴一個小冠，然后再扣上一頂尺寸寬大、以薄紗羅制成的頂巾，頂巾通體半透明，巾內小冠得以隱約映現，乃是古代士大夫所擅長的“悶騷”風情的一種體現。

小冠或在閑居時戴，或者隱藏在頂巾之下，帶有一定的私密性質，于是反而變為制作極其考究的一類頭飾。《長物志》就談道：“鐵冠最古，犀、玉、琥珀次之，沉香、葫蘆者又次之，竹籜、癭木者最下。”對于風雅階層來說，犀角、玉、琥珀琢成的小冠頗為常見，此外也以沉香木、癭紋木雕就，甚至用葫蘆、竹筍殼巧制，最意想不到的則是鐵冠。造型在蓮花之外還有卷云、五梁等樣式，力求符合士大夫的儒雅內斂氣質，是典型的“低調奢華”。

在今人看來，古時的“帽”與“頭巾”似乎也很難在材質、形態上加以明確區分。大體上，官員、士大夫戴巾，一般庶民只能戴帽。不過，庶民日常所戴之帽一樣是用絲綢或布縫成，帶有固定造型。

另外，古代男子非常講究頭發的整齊，大約從明朝起，還流行用一種特制的“網巾”裹在發髻下的頭部周圍。網巾用馬尾、人發、駱駝尾等編成，呈網格狀，便于透氣，避免頭部過于窒悶。其形狀則略似一個倒扣的淺底網兜，只不過在頭頂略后的部位開有圓孔，為發髻預留位置。

無論尊卑，男性們每天早上起來之后都是先用網巾束緊頭發，其方式是將網巾兜頭扣下，令發髻從頂部圓口中穿出，讓網巾罩住頭部。圓口的邊緣穿有一條細繩，抓住此細繩的兩端用力收拉，然后在正后方打結，由此讓發髻的根部受到約束。網巾的下緣也穿有一條細繩，同樣將此細繩的兩端在腦后系緊，這樣，就可以令頭發緊緊帖服在頭皮上，不會蓬松散亂。經過這道程序之后，各人再依各人的身份地位，戴上不同的巾或帽，才算完成了符合社會公認規矩的必要打扮。

從《天工開物》插圖等資料可知，工人、農民做工的時候，為了方便，往往會不戴帽，僅束網巾。不過，一旦要外出、見客，還是必須在網巾之上加戴巾、帽，否則會被視為無禮。清初小說《醒世姻緣傳》中多處涉及網巾，如八十七回寫郭總兵“掌燈以后”“正待摘網巾，脫衣服，上床歇宿”；七十三回薛如卞“在屋里答應說”“我摘網子，不好出去了”，都顯示元明時代男子只在睡覺時才不戴網巾，并且，在這種情況下一般會避免見人，否則會顯得行為不夠體面。

該小說第四回中，晁大舍為了裝病，在見客人之前特意把網巾除了，但也仍然要在頭上罩一頂“浩然巾”，這一描寫最好的展示了古代男人絕不在他人面前暴露頭髻的習俗。其實，明人所著《五雜俎》一書中清楚指出，在當時的觀念中，只有帶帽筒（“屋”）、能夠把發髻徹底遮住的頭飾才能用于公開場合，“無屋（帽筒）終不可見人”。所以，男子僅僅以一塊包布裹住頭髻就四處活動，這一在今日古裝電視劇中常見的情況，在歷史上卻并不存在。

那么，有無男人會讓發髻暴露在外的時刻呢？對于體面階層的人來說，唯一的可能就是作為死刑犯上

法場被斬的時候。《水滸傳》四十回就描寫到，宋江、戴宗由監獄押赴刑場之前，看守們為他倆“將膠水刷了頭發，綰個鵝梨角（髻）兒，各插上一朵紅綾子紙花”。所以，影視劇里等于是讓體面男士們日常采用死刑犯的落難打扮，實在不成體統之至。

相形之下，韓國古裝劇便更加照顧歷史事實一些。在以李朝為背景的韓劇中，有身份的男子在公開場合一定會頭戴各式帽、冠，私下閑居時，則免去冠、帽，但仍然在頭部勒著網巾。這是因為元、明時代朝鮮上層社會的服飾深受中國影響，以致在男子頭飾方面采用了一樣的習慣。同樣的歷史細節，在韓劇中能得以再現，在我們的國產古裝劇中反而不見蹤影，值得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