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美術館劃一條線
早在上世紀90年代,從譚平在德國創作的三組《時間》裝置,就已經顯示出空間的重要性。“空間”自始至終都是譚平創作考慮的因素,這也是他的創作與眾不同的地方。譚平說,創作的時候,作品只和作者自己產生關系,但是一旦在公共空間展出,它卻又和環境產生一個新的關系。2008年,譚平曾在今日美術館做過一個名為“刺痛與撫慰”的個展,展覽中他并沒有像傳統的布展思路一樣依照時間的順序排列作品,而是將創作時間相隔幾年的作品放在一起,被并置的作品既有聯系,又有沖突,而這種復雜的關系,就在觀眾觀看的時候非常微妙地傳達出來,賦予了作品畫面之外的意義。有意思的是,對于熟悉譚平作品的觀眾來說,內心自然會產生一種期待,不知道這一次看到的作品,下一次又會和空間產生什么樣的火花。
2012年,譚平在中國美術館舉行了個展“1劃”,這也是中國美術館主展廳首次舉辦的抽象藝術大展。在這個展覽中,譚平淋漓盡致地詮釋了自己的作品與空間之間和諧共生的關系,一條40米的長線,沿著展廳弧形的墻壁一直延伸下去,明亮的頂燈被關閉,灰色的墻壁讓整個展廳暗了下來,在一束燈光的聚焦下,白色的線條散發出一種沉靜的力量,這件命名為《+40m》的特殊作品,創作的過程被譚平描述地如此富有激情:“一把圓口刻刀與一塊長長的木板,如同決斗的雙方,靜靜地等待開始的口令。40米長的一條線,用了6個小時一氣呵成。刻刀與木板接觸的瞬間如同鋒利的刀劃開皮膚,深深地,慢慢地行走,不斷深入這塊黑色平面的內部。6個小時刻刀在木板上抑揚頓挫地行走就像將我自己沉入生命的‘時刻’,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經歷,對藝術的理解,包括我內心的掙扎,全部留在刀和木板磕絆的瞬間,只有這樣才能表達我追求的精神境界。”
對線條的表現自譚平上世紀80年代創作之初就已經體現在不同階段的作品中,他不同時期的作品風格各不相同,對線條的處理也有很大的變化,而在《+40m》這件作品中,譚平多年的藝術歷程被濃縮在一條長線中,純粹的形式讓人的精神得以集中,盡情感受刻刀與木板“決斗”般的相遇。這次展覽也帶來了極大的反響,這不僅僅是譚平多年創作歷程中一件里程碑式的作品,對中國當代抽象藝術來說也是一件具有重要意義的作品。
在理性與感性間彳亍前行
譚平的木刻作品,以刀代筆,線條和圓等幾何圖形在刻刀下行走地更加自如。譚平以獨特的方法對木刻做了創新:“印刷的程序和傳統的木版正相反:先印黑板,之后是帶顏色的板,最后印白。黑上印淺色,色彩呈現出不穩定的特性,每印一張作品都要反復試驗。”于是偶然性成為了譚平創作一個很重要的特征。無論是銅版或者是木刻,譚平對自己的作品始終不做預設,而都試圖賦予版畫以一個相對自由的狀態,他常常在一瞬間想到新的印刷方法然后開始嘗試,而每一張作品最終的結果只有在最后那一瞬間才顯現出來,這個反復實驗與驗證的過程對譚平來說像是一次探險,永遠不知道下一個目的地會是什么樣的情形,他的每一張畫,都包含了無數個瞬間和無數種可能。
早在1996年創作的“20×20”系列版畫作品中,譚平就通過使用不同顏色模板的隨意疊加使畫面充滿了有趣的不確定性,在2010年,他又在此基礎上創作了“60×60”系列木刻作品,他自己描述說,“兩米四、一米二的一塊大木板,先用木刻刀刻畫,再以60×60cm為基礎比例切割,創作的偶然性暗藏于使用比例尺寸裁切的畫面中。原先按照常規構圖方式處理的畫面,在被裁切之后,原本的構圖習慣、創作習慣都被這樣的規則所破壞。而于此情況下誕生的新作品既和原先的作品有關聯,但具體的形態卻碰巧生成。”除了裁切比例,作品的偶然性也體現材質上,譚平手中的刀在木板上留下刻痕,隨著刻刀種類與木板材質的不同,刻痕也會出現各不相同的紋理。至此,這還不是“60×60”的最終形態,這組作品的每一次展覽,譚平都會根據具體的展覽空間對作品進行重新組合,或分散,或聚合,或重疊,不同的空間,作品的呈現方式完全不同的,每當觀眾在不同的地方觀看這件作品,都會有不同的視覺體驗。
在創作的過程中,對時間的控制是譚平繪畫的另一個重要特點。做版畫時,銅板的腐蝕效果根據浸泡在強酸里面的時間而定,譚平把對時間的敏感也帶到了他的繪畫創作中,畫一幅畫,根據尺寸和材質等具體情況定規定一個創作時間。在創作的時候,譚平要求自己不離開畫面,不到完成的一刻不去看畫面的整體效果。譚平說,很多人以為創作抽象作品是一種徹底放松的狀態,其實抽象最重要的是徹底放松之前給自己制定的那個規則,如果沒有規則,那樣的作品很容易浮于表面,而在一定的規則中,創作時的表達會是一個非常自由的狀態。在譚平看來,理性控制和感性敘述之間,總會有一個交接點,當你正確把握了兩者的關系,才能把創造力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而譚平的創作,時間有時候不僅僅決定了畫面的呈現效果,不僅僅成為了作品的精神內核,同時也讓他的情感有了一個理性的表現方式。
在譚平的抽象語言中,“圓”一直被視為他的經典的表達符號,但這不僅是一個抽象符號那么簡單,而被譚平賦予了對生命的感受和思索。2005年,譚平在上海的腫瘤醫院看到了從父親體內取出的約十公分大的腫瘤,那些可以決定人的生死,可以不斷繁殖擴散的細胞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后來他選擇了表現更加直接的畫筆,創作了一系列帶有圓形符號的繪畫。隨著父親病情的好轉,畫面的整體顏色從最初象征死亡的黑色和灰色,慢慢轉變為充滿了希望的紅色和藍色,直到2007年,顏色變得簡約而單純,圓圈的形式也從微觀近距離的基本圖形,逐漸走向宏觀的游動的點。這種對生命的切身體會,化作了譚平創作的動力來源,不同顏色、不同形式的畫面都來自他內心情感的變化,畫面背后隱藏的對生命的關注與渴望讓作品具有了直擊人心的力量。
2014年對譚平來說是轉變的一年,9月份,譚平正式就任中國藝術研究院副院長一職,離開了學習、生活、工作了30余年的中央美院轉向一個全新的環境,這種變化讓他內心多少有些糾結,這些糾結也反映在譚平近期的創作中。10月份,譚平的個人展覽“彳亍”開幕,展出了他新近創作的素描作品以及記錄創作過程的影像。在素描創作的過程中,譚平把每一筆都放慢下來,關注每一筆的質量,關注每一個瞬間,深淺不一線條在畫面中富有層次地交錯,也顯示出他內心錯綜復雜的情緒。同樣,在譚平這一階段的繪畫中,無論是色彩還是線條,較之以往都顯得更為復雜,糾纏,充斥著矛盾的同時,卻也更具張力。譚平說,自己的人生是一個不斷轉換的過程,也讓他越來越看清楚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就是喜歡教育,喜歡畫畫而已。這次的轉型無疑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卻也預示著一個充滿可能的未來,在新的環境里會有很多新的事情發生,誰也不知道,譚平的創作未來會是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