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斷的梅花情

清末明初，上海和廣州等沿海城市開埠通商，吸引著各方畫家云集，在“正統派”外別樹旗幟，形成“海上畫派”和“嶺南畫派”。嶺南畫派從起源到發展至今，都不是簡單的地域意義上的嶺南的畫派，它的發展與海上畫派密切相關，嶺南畫派其實最早是在上海形成的，當時上海作為中國經濟發達的中心城市，1908年嶺南畫派開創者高劍父從日本學成回國之后，先是在廣州開辦了第一次個人畫展，并未取得大的反響，可是1912年他到上海卻大獲成功。從畫派發展的時間脈絡上，我們可以看到嶺南畫派的發展可以分為以“二蘇”和“二居”等為代表人物的 “前上海”的起源期，并延續為以 “嶺南三杰” 為代表人物的“前上海”發端期，直至發展為以趙少昂、關山月和黎雄才等為代表人物的“后上海”發展期，從而成為影響較為深遠的畫派。關山月先生作為當代嶺南畫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擅長山水、人物、花鳥，尤以寫梅著稱，他極具有個人特色的關梅在整個畫壇享有盛譽，為世人所稱道。

名列“四君子”榜首的梅花，以其特有的形態與美感被無數的文人墨客作為托物言志的藝術載體，他們從梅花中嗅到了一種苦澀的芬芳，一種高潔的情懷，蘇東坡賞梅，不忘憐香惜玉：“殷勤小梅花，仿佛吳姬面；暗香隨我去，回首驚千片。”杜甫寫梅，浸潤著自己濃濃的鄉愁：“梅蕊臘前破，梅花年后多。 絕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雪樹元同色，江風亦自波。 故園不可見，巫岫郁嵯峨。”中國自古以來的文化譜系中“梅花”所扮演的角色，不是潔身自好的君子，便是冰清玉潔的女子。“畫梅”當然也要延續這種這種經典的文化意蘊，墨梅當有“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的氣質，白梅當有“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的風韻，紅梅當有“青枝綠葉何須辨，萬卉叢中奪錦標”的氣概。關老擅于推陳出新，融貫古今，他筆下的梅花，有熾熱的紅梅、高潔的雪梅、柔美的月梅、凝重的老梅等，無論哪一種梅花都透露著一種“鐵骨傲冰雪、幽香透國魂”的境界，也是關老內心藝術主張的外在體現。

作為嶺南畫派的繼承者，關老喜愛畫梅直接受到嶺南畫派先輩的影響，高劍父的老師居廉酷愛梅花，遺留下來的大量的梅花作品也為關老日后的創作提供了大量的臨摹范本，同時使得嶺南畫派的畫梅傳統得以沿襲下來，嶺南畫派代表人物的陳樹人曾經和何香凝還有著名篆刻家經亨頤組織了“寒之友”社，以歲寒三友共勉，歲寒三友之一即為梅，他們也創作了眾多與梅相關的藝術作品，用梅花來宣揚一種清新挺拔的時代氣息與樂觀積極的生活情趣。關山月也曾經以梅花會友，于1986年與趙少昂、楊善深、黎雄才共同創作《歲寒三友圖》，他最后所補畫的紅梅實乃點睛之筆。紅艷的梅花簇擁般的綻放，嬌艷動人，作者采用大寫意的繪畫手法完成，用筆遒勁有力，水分和墨色相互交融，彰顯潑辣、奔放、恣肆之態，筆墨縱橫的酣暢之氣。

梅花自古以來就被賦予深厚的文化意義，作為歲寒三友之一的它承載著濯纓濯足的文人雅士們傲然不屈的高潔情懷，而畫家關山月與梅花“結緣”也要從一首詞說起。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毛澤東的這首《卜算子·詠梅》啟發著關山月，讓他于1963年創作出了為世人所熟知的畫梅作品《報春圖》，遒勁有力的枝干從畫面右上方凌空斜出，由上到下一氣呵成，奇絕險峻的山崖上立著倒掛的梅花枝干，構圖獨特，筆墨恣意縱橫，畫面氣氛咄咄逼人，是關梅的典型特點，落款為“報春圖一九六三年七月一日于珠江南岸試寫毛主席詠梅詞意關山月筆”。然而就是這么一幅極富有革新意識的畫作由于某種特殊的原因受到了激烈的批判，關老被下放到干校，不準繪畫長達四五年之久。

不可否認，關老也是幸運的，他與梅花的情緣并未就此而被剪斷，直到上世紀70年代復出后繼續進行著自己有關梅花主題的藝術創作，關老為這一時期所畫的梅花枝干都向上生長，以此來隱喻社會主義中國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他以朱砂點染紅梅，墨線勾勒畫白梅，著力刻畫出梅花凌寒而來的氣節與傲立嚴冬的風骨。 在1973年9月從烏魯木齊歸粵過滬之際，關老創作了《紅梅》的畫作，以一種仰視的角度描繪了梅花的萬千姿態，構圖巧妙，墨色酣暢，墨色的赤黑與梅花的朱紅形成一種參差的對照，寓意著社會主義事業的偉大勝利，這一時期關梅主要是凸顯一種鋪天蓋地的紅梅所展現的生命活力。

1976年他在《關于畫梅》一文中說道：“題材愈老愈要創新，所作愈多愈要創新。我希望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在突出個人風格和表現時代精神的前提下，今天的中國文人畫，會有一個嶄新的面貌出現，這又何止厚望于畫梅花!”直到上世紀80年代關老才重新開始自己真正意義上的藝術探索，達到了新的藝術創作高峰，從而也用事實來履行著自己“筆墨當隨時代”的藝術主張，上世紀70年代的關氏梅花，固然為作者贏得了家喻戶曉的巨大聲譽，但在某種意義上，實乃關老在逆境中實現自我保護并由此而使自己的藝術生命得以延續的有效方式。關氏畫梅的創造性獲得真正充分的釋放還是在上世紀80年代開始以后，同樣是題識為《報春圖》，關老于1985年所畫的作品以迅雷奔驟的取勢和凌厲恣肆的筆法，畫出了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國藝術家胸中的郁勃之氣，不再拘于朱砂為花、焦墨作干的兩極反差強烈的形式，而強調用筆用墨的力底和層次，使其畫梅在視覺和節奏感上出現了更為豐富的變化。再如他于1983年盛暑于珠江南岸所做的《梅魂》一畫，焦墨渴筆寫枝椏交錯，復以朱筆點綴，老辣雄勁，樸茂渾厚之氣縱橫如虹，關老的不拘一格、大氣崢嶸的氣格躍然紙上。

關老晚年所創作的《梅竹雙清》實乃他晚年集大成之作，這幅創作于1999年的畫作采用左梅右竹式構圖，梅枝肆力勁利，點花勾勒疏密有致。竹葉墨色厚重，竹竿挺勁簡潔，造型清秀新奇，兩枝無根之竿逸出斜枝，疏密葉片點綴其間，風枝露葉，清峻挺拔，顯露出蕭散平淡之氣。由此畫中梅竹意象可見畫家既有放懷筆墨之外、貫注郁勃之氣的藝術追求，又能“千變萬化離奇蒼古而又能細秀妥”。

關山月的一生印證了“人與梅花一樣清”這句話，作為嶺南畫派第二代具有代表性的傳承人物，他汲取了嶺南畫派開山鼻祖高劍父”新國畫”傳統的精髓，發揚其革新的意識，同時融匯西洋畫法之長處來創造出新的繪畫寫實技巧，創作的極富有個人特色的關梅在傳統筆墨的寫實的基礎上力求做到筆墨當隨時代，一改前人過于追求形式美的病梅的描繪形式，不落窠臼，從而在嶺南畫派氣象萬千的畫風中另辟蹊徑獨創出富有生命意象的藝術風格。

他曾這樣回顧自己的藝術之旅：“我愛梅花，亦無非托意‘俏不爭春’，或寄情‘千家暖笑’，有時標榜墨梅的浩然清氣，也無非表現我們的乾坤正氣。中國畫法最講究生活、形象之如何表現，中國畫家的‘自我表現’反映時代精神、時代風這一歷史傳統，是十分值得我們注意和繼承的。有人說，‘中國畫不光是畫技術，主要是畫思想’，雖然出語驚人，但也入木三分。”梅花這一創作主題幾乎貫穿了關老的一生，在2000年5月6日，年近九旬的關老攜他的近百幅作品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他的關山月梅花藝術展，他曾經在題畫詩中寫道: “老干縱橫風骨厲，新枝挺直氣沖天”，“平生歷盡寒冬雪，贏得清香沁大千”。簡直就是對他自身的人生寫照，就在同年的7月關老就離我們而去，似乎是在冥冥中以梅花來作為自己傳奇一生的休止符。

關山月作為20世紀美術史上令人矚目的人物，只要有藝術市場的地方就有關山月的“梅花”。由于人們非常喜受關山月的紅梅，而大師真跡的數量太少，所以導致關梅的畫作市場價格節節攀升。據不完全統計，2013年12月24日，榮寶齋上海2013年秋季拍賣會的陳復禮等公私珍藏專場中，關山月的《爭艷》以12萬起拍，買家直接叫價30萬，最終以70萬落槌；北京保利第19期精品拍賣會在歸流—同一藏家舊藏專場中，關山月大尺幅作品《鐵骨幽香雪里梅》以172.5萬元成交，博得眾藏家眼球；關山月的作品《梅花》于2012年6月在廣州華藝以333.5萬元成交；《紅梅》鏡框以2，000，000元起拍結尾以2，300，000元成交；1975年作《紅梅》立軸以200，000元起拍，結尾以高出五倍報價1，495，000元成交；1980年作《紅梅圖》立軸以700，000元起拍，結尾以1，840，000元成交；《春梅圖》立軸以1，500，000元起拍結尾以2，645，000元成交；《梅竹圖》鏡框以1，000，000元起拍，結尾以1，725，000元成交；1993年作 《梅花香自苦寒來》立軸1，200，000元起拍，結尾以1，380，000元成交。

從歷年來的拍賣數據顯示我們可以看出關老的“梅花”作品雖然拍賣的市場價格不低，但是并沒有像齊白石或者徐悲鴻那樣被炒到天價，對于這一現象，深圳市關山月美術館館長陳湘波這樣說:“關老大量的完整的作品被國家收藏，在市場上流出甚少，因此供炒作空間不大。”從上世紀80年代收藏市場開始起步到現在，關山月作品的市場行情一路向上，一直比較堅挺，尤其是在廣東收藏界受到追捧，但在在北京和上海市場上付拍數量和受關注度都比較低。關山月作品的價格走勢一直是向上的，而且上升幅度很大，其中兩個高點是2011年和2013年。2000年，關山月作品每平方尺價格大概是1.2萬元，到2009年的時候漲到每平方尺5.7萬元，2012年的時候每平方尺18萬元，到2013年是23萬元，十幾年間呈10倍漲幅，我們有理由相信關氏凌厲張揚充滿擴張感的美學品格和奇崛崢嶸的個人氣質在中國書畫藝術市場中的價值會穩步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