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印象

展開中國地圖，最奪目的便是處在祖國西北部那片最廣闊的天地——新疆維族自治區(qū)。新疆總面積166萬平方公里，占全國國土總面積的六分之一，是一片廣袤、富饒，堅實地壘砌在長城盡頭——玉門關(guān)以西的邊疆地帶。中國沒有哪一個省份能與新疆的博大深遠、地勢復雜和氣候多變相比，更沒有哪一個省份能與新疆的邊界之長、鄰國之多相比。自北而南，新疆與蒙古、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8個國家相鄰，中國的陸地鄰國有17個，而新疆就占了一半。

在去新疆之前，我翻開一本中國地圖冊的新疆部分凝視了好久，突然發(fā)現(xiàn)“疆”字就是新疆地形地貌和文化概念的縮寫，最北部的阿爾泰山和中部天山之間夾著準葛爾盆地，而天山和最南部的昆侖山之間又夾著塔里木盆地，這三山夾兩盆的地貌構(gòu)成了一個“畺”字，“疆”左半邊是由“弓”和“土”組成，意味著世代生活在西域大漠和草場中以游牧為生的剽悍的西北各民族人民用弓箭保衛(wèi)著他們賴以生存的廣袤的家鄉(xiāng)土地。我不知當初命名時是否考慮過這個因素，但仔細琢磨起來卻又如此機緣巧合。

在去新疆之前，我腦子里關(guān)于新疆的概念籠統(tǒng)而模糊，漢武大帝遣張騫出使西域的歷史記載，彌漫著歷史塵煙的古三十六國，凝聚著東西方經(jīng)濟文化交融的絲綢之路和大漠古道上的駝鈴聲。浩瀚神秘的荒漠和戈壁、綠茵如畫的草場和森林、巍峨旖旎的高嶺和雪山、少數(shù)民族的馬術(shù)和歌舞，充塞在對新疆的想象中。塔里木河流域的綠洲、左宗棠的“左公柳”、王震的第一兵團、彭加木的樓蘭斷夢、千年石窟的拈花微笑、玄奘法師的艱辛足跡，還有那彌漫于天山南北的烤羊肉、哈密瓜、吐魯番葡萄、庫爾勒香梨，勾勒出新疆一幅幅神秘唯美的圖畫。

在去新疆之前，我心里咀嚼最多的名詞就是“絲綢之路”，因為這條路不僅僅是一條商貿(mào)通道，也不僅僅是一個地理概念，更是一條融匯了東西方文化和宗教交流的文明之路，是一種精神和文化的代稱。東漢以后的絲綢之路主要有三條，但最著名也最被史家研究的就是北道，從西安出發(fā)，穿河西走廊，出玉門關(guān)，沿天山北麓，經(jīng)吐魯番、烏魯木齊，翻天山過庫爾勒，到喀什，越帕米爾西行，然后到達地中海東岸，這條絲路主干線長達7000多公里。遺憾的是，絲綢之路的最早稱謂并非來自于中國人筆下，而是一個叫李希霍芬的德國地理學家1877年在他《中國親程旅行記》一書中提出來的，他把以長安為起點、穿越西域、橫跨亞歐非三大洲的那條古代商貿(mào)通道稱之為“絲綢之路”，立即得到國際學術(shù)界和大眾的認同。時至今日，這條路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路的范疇，成為一門學科的特定用語，成為研究沿途各國經(jīng)濟、軍事、地理、歷史、文化、宗教和風土人情的專門學科。如今，曾經(jīng)一度輝煌的西域古國消失了，樓蘭故城、高昌故城、精絕故城也都隨著歷史的煙塵沉淀為史書的定格，但那隨處可見的殘垣斷壁和戈壁大漠上悠揚的駝鈴，依然能讓你感受和傾聽到如夢似幻的絲路遺風。

新疆是羊肉的天地，更是穆斯林的故園，有10個少數(shù)民族信仰伊斯蘭教，信教群眾占全疆總?cè)丝诘?7%，在眾多信教民族中，維吾爾、哈薩克、回、柯爾克孜、塔吉克、塔塔爾、烏孜別克是新疆的世居民族，可見伊斯蘭教在新疆有著雄厚的歷史和文化基礎(chǔ)。一種思想、一種教義、一種理論，之所以能夠被人們認同接受并得以廣泛傳播，自然有它的社會基礎(chǔ)和價值所在，除了這些以外，創(chuàng)立者及其追隨者還要以身作則身體力行，否則就必然成為荒謬的口號，宣傳者要是言行不一，受眾就要懷疑你的目的，最后生出逆反心理，所有理論和學說都是如此。宗教的教義也是一種學說，同樣離不開這個千古至理，喬達摩悉達多舍身伺虎的故事就是對他創(chuàng)立佛教理論的具體詮釋。自從公元7世紀初麥加人穆罕默德創(chuàng)立伊斯蘭教開始，世界上尤其阿拉伯和北部非洲地區(qū)就有大量信徒陸續(xù)參加進來，到了8世紀伊斯蘭教進入中亞，與佛教和基督教并稱世界三大宗教。伊斯蘭是“順從”之意，也就是要求教眾順從安拉的意志，安拉是宇宙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和獨一無二的主宰，伊斯蘭教勸導人們歸順、敬畏安拉，止惡行善。行善是人類道德行為的最高境界，也難怪伊斯蘭教創(chuàng)立較晚卻發(fā)展很快了，因為它的創(chuàng)立者和信奉者都能追求身體力行。

俗話說不到新疆不知中國之大，十幾天的新疆之旅讓我親身領(lǐng)略了塞外天山南北的粗曠和峻美，與江南的嬌小玲瓏相比，這里又是另一番景致，旅途奔波的勞累被沿途蒼涼的風光、厚重的歷史以及那濃郁的民族風情所取代。那么，請你隨著我沉重而疲憊的腳步一起去感悟那敞亮又厚重的新疆吧。

9月13日 星期四 晴

離開烏魯木齊的時間是上午10點，我們準備西行，這時人們剛剛上班。由于時差不同，新疆與內(nèi)地作息時間也就不同，上午的概念是10—14點，下午是16—20點，晚上一般要到24點才休息，比內(nèi)地整整往后順延了2個小時。

沿天山北坡的高速路西行，經(jīng)昌吉、呼圖壁、瑪納斯、石河子到奎屯，然后拐向南進入天山，沿著海拔2000多米的獨庫公路（獨山子至南疆庫車縣）在大山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說是公路，可車子行進其上，讓人不免生出一種恐懼的沖動。一邊是發(fā)源于高山積雪形成的奎屯河上游支流，流淌在巖石夾縫中泛著綠色的清澈河水閑散地沖擊著散落在河中的石頭，碰出翡翠般的水花；一邊卻是望不見盡頭的陡崖峭壁，因開山修路而殘留的怪石一直在我們頭頂上伸著利牙尖齒，突兀出來長長的一截像古建筑的屋檐遮蓋在公路的上空，望上去隨時都有掉落下來砸爛車子的可能。那大山深處的景致讓人震撼，我很想停下來拍一些照片，但是謹慎的維吾爾族司機艾克拜爾說這里不能停留，不好說什么時候頭頂上的巨石會突然掉下來，每年都會有車子被巨石砸在路上的慘劇，所以這條路每到10月就要封了，因為山體凍裂后，很容易出現(xiàn)塌方。于是只好把遺憾帶到了公路的出口處。

行進在蜿蜒曲折的獨庫公路上，多年前讀過的陜西籍軍旅作家李斌奎的小說《天山深處的大兵》中的情節(jié)浮現(xiàn)在眼前，這條路就是那些從全國各地來到新疆的大兵們用血肉和生命鑄就的。戰(zhàn)士決戰(zhàn)豈只在戰(zhàn)場？快到天山分水山脊時，有一個小巧的烈士陵園靜靜地沉寂在公路旁邊的喀什河畔，我們停下車，陵園門口有個看門的老漢孤獨而虔誠地坐在那里，看我們走來，他站起來微笑著向我們點頭，然后替我們把門打開一條縫。陵園里很安靜，除了我們便不見別人，只有一座漢白玉天山公路紀念碑矗立在中央的高坡上，我們繞著紀念碑安靜地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在紀念碑的后面駐足凝視上面刻著的為修路犧牲的戰(zhàn)士名字。過往車輛匆匆忙忙，不知能有多少人踏過這條血肉之路，卻更不知能有多少人還曾記得他們？

過了哈布拉根隧道，司機們繃緊的神經(jīng)才算松弛下來，回眸剛剛走過的山間險道，猶似夢境。再往下就是在天山腹地中行走了，地勢較為平坦，兩邊滿眼都是平緩的山脊和綠樹草場。到下午三點多鐘，終于在位于尼勒克縣的喬爾瑪遇到了專程迎接我們的人，他們也是一路上除陵園里看門老漢外遇到的第二批人，一下車就被提著酒瓶端著酒杯的盛情的主人圍住了，空著肚子喝了兩杯“下馬酒”，吃了些羊肉馬肉后繼續(xù)旅程了，大約一個小時后到達唐布拉吃午飯。然后沿著鞏乃斯河畔的千里畫廊，至夜幕降臨時進入那拉提風景區(qū)的烏拉斯臺。在鞏乃斯河水與大山相接處，絳紅色的落日余輝映襯著五彩斑斕的暮色，夕陽隱沒入群山懷抱了，空氣里充滿著純凈和祥和。

唐布拉是哈薩克語“大印章”的意思，它是尼勒河縣境內(nèi)喀什河峽谷草原景觀的統(tǒng)稱，因為縣城東南105公里處的一條山溝的山梁上有幾塊大巖石形象恰似玉璽印章而得名，又因為這一地區(qū)風光綺麗，山水秀美，集森林、草原、飛流、山石于一身而被稱為新疆的“印章”。唐布拉草原有113條溝，形成了113個自然景點，有“百里長卷，千里畫廊”之美譽，車子在這片自然山水中行走，不是尋覓景致，而是感覺在一個大的風景中調(diào)換觀賞者的主體位置。看過電影《天山紅花》的人應(yīng)該能夠想象到這枚印章的獨特之美。

千多年前，李白那首愛酒歌唱出了酒的豪邁和溫情：“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yīng)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來新疆之前，朋友警告說要做好喝酒的思想準備，我還不以為然，心想無非就是喝酒嘛，不能喝就不喝嘛，可離開烏魯木齊第一天就領(lǐng)教了朋友的警告。“下馬酒”和“上馬酒”是蒙古人為遠道而來的客人接風洗塵的尊貴禮節(jié)，過去風塵仆仆騎馬到來的客人來到蒙古包前，要先喝下主人送上的下馬酒才能下馬，送別時再在路口的敖包前喝下主人敬上的上馬酒才能上馬遠行。現(xiàn)在這種風俗不光蒙古人在繼承，已經(jīng)傳染到了新疆的維吾爾、哈薩克等其他民族，人們把這種風俗作為禮節(jié)用來待客，而且賦予了更深層的意義，下馬酒和上馬酒也成了認識酒和友誼酒。但有時勸的殷勤了又實在讓人招架不住，空著肚子剛下車就被迫灌上二兩，想想那滋味能好受到哪里去？酒足飯飽準備長途顛簸著繼續(xù)行程時，又得往嗓子眼里灌上兩杯，可想而知路遙天寒腹中作亂的難處了。剛開始覺得新鮮，到后來感覺那“下馬酒”簡直就是“下馬威”了。

9月14日 星期五 晴

今天的行程還是在天山腹地打轉(zhuǎn)，考察和參觀的活動目的地就是穿過新源縣去鞏留縣境內(nèi)。

若干天的旅途安排都是在伊犁哈薩克自治州，這個自治州還管轄著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塔城地區(qū)和10個直屬縣市，也是全國唯一一個既轄地區(qū)又轄縣市的自治州。幾乎全州的生命之源來自于伊犁河，這是一條重要的國際河流和著名亞洲內(nèi)陸河，特克斯河、鞏乃斯河、喀什河等大大小小的支流從天山各處搜集了大量雪水溶入主流，形成了57萬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積，大約有四分之三的水量流出國境進入哈薩克斯坦，最后注入巴爾喀什湖。這條河流成了西域人民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水和希望之水，有了這方水土的滋潤和養(yǎng)育，伊犁便有了“小江南”的美譽。

我們沿著鞏乃斯河岸一路西行，沿途草原和森林構(gòu)成的天然畫卷讓滿車的生命陶醉，大自然中彌漫著純凈祥和的流韻，車窗外流淌著在喧鬧都市里只有夢中才有的天籟之音。坐在車中走山路很容易昏睡，但走在這條風光之道上卻沒有瞌睡的欲望。一邊是起伏的草場，悠閑的牛羊們懶懶散散地溜達在草地上，一邊是連綿的畫廊，潺潺的流水恬淡地伴奏著鏡面一樣閃爍的光輝，都會讓你不得不睜大眼睛生怕遺漏了什么。這里就是一旦到了新疆就不能不去的那拉提，也是我們前往鞏留的必經(jīng)之地。

那拉提為蒙語“太陽出來了”之意。傳說成吉思汗西征時，一支蒙古軍隊由天山道向伊犁進發(fā)，雖是春天，但山中風雪彌漫，饑餓和寒冷使這支軍隊疲憊不堪，待翻過山嶺時卻見眼前一片繁花，猶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時云開日出，朝陽如血，士兵們禁不住興奮地大叫：“那拉提，那拉提！”于是便留下了這個地名。那拉提草原是發(fā)育在第三紀古洪積層上的中山地草場，也是世界著名四大河谷草原之一的鞏乃斯草原的一部分，地勢大面積傾斜，山泉密布，溪流淙淙，在這片美麗的草原上，主要生長著茂盛的細莖鳶尾群系山地草甸，并伴生著大量糙蘇、假龍膽、苔草、冰草、羊茅和百里香等，載畜量很高，歷史上有“鹿苑”之稱。如今，這一帶被開發(fā)為國家級風景區(qū)，遠處散落的白色蒙古包、綠色的森林草場與白云藍天構(gòu)成了一幅茫無天際的壯闊風情畫，充滿了心曠神怡的寧靜。

位于鞏留的恰西，應(yīng)該說是這幅靚麗風景畫的延伸，藏在深山人未識，只緣前景已駐足。人說“伊犁風光賽江南，最美景色在恰西”，的確不假。這里幾乎是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恰西風景區(qū)是一個值得細細品味的清秀峽谷，所有的組成元素都是純色的、天然的，那層層相疊緩緩起伏的原始草場，那草場上如白銀一樣不時滾動著的羊群，那山嶺陰坡碧綠茂密直插云天的云杉松林，那幽靜峽谷里嘩啦啦流淌的來自于雪山上的溪水，那河灘上干凈純潔整齊列隊的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就像剛剛洗過一樣，空氣中沒有絲毫污染，直如一個天然氧吧。來到這里，你只能感覺是在接受自然的洗禮。

傍晚，我們就住在這山谷里的森林公園，這個山谷的名字叫塔里木吉爾尕郎。

一路行來，我們大概就是沿著當年成吉思汗西征大軍的軍旅故道而走的，八百年前的滾滾煙塵怎么也難以與此時此刻的清涼純凈相提并論，也許歷史就是一個巨大的圓圈，關(guān)于天下大事的微妙生成，可不正應(yīng)了吳承恩老夫子的箴言了嗎？唐代西征大軍和成吉思汗無敵鐵騎當年在這里翻山越嶺、架橋渡河的時候，不知是否想到過欣賞領(lǐng)略鐵騎踏過的美景。

行走天山以來，嘴唇有點干裂，總結(jié)經(jīng)驗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飲食所致，每天都是以酒做飲料，羊肉馬肉牛肉地大塊招呼，很少吃到蔬菜，真有點梁山泊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感覺了。不是沒有蔬菜吃，而是熱情好客的維吾爾和哈薩克兄弟自有他們待客的習俗，先是上一大盆煮羊肉，然后就是煮馬肉和用精肉灌好的馬腸子，還有烤制精美散發(fā)著熱氣的馕，再就是幾大盤拌面和抓飯，用刀把煮好的肉切好放到客人面前，按照風俗，切好放你面前盤里的肉不吃是不好的，于是就大口吃起來，反正一路勞累奔波早已經(jīng)餓了，先倒騰個肚飽再說，等到吃的差不多飽了，蔬菜上來了，伴隨著蔬菜一起上來的就是油汪汪的烤全羊，然后客人還要拿刀子切全羊按照主人的指令分給在座的人們分享，最后為了感謝自己的辛苦還要吃一塊。除了早飯以外，餐餐如此，最后發(fā)現(xiàn)嘴唇干裂了。而在這些美食和飲料中，我最感謝的還應(yīng)該是新疆獨有的冷水魚和奶茶，可能是它們幫了我的大忙，奶茶和冷水魚不但味道鮮美，而且可口，行程的后期，每當坐在飯桌前，我就先喝上兩碗奶茶，然后眼巴巴地盼望著冷水魚盡快上桌。離開新疆好久了，我還在懷念那些可憐的冷水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