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太傻？

1

我讀高二的時候，一個很敏感的活動突然在學校流行開來，且呈江水滔滔、連綿不絕之勢，一時間，老師和家長們提心吊膽、草木皆兵。

“其實，他們那叫大驚小怪。不就是談個戀愛嗎？這要擱古代，我們這年紀早當爹媽了！”

我向同學們闡明自己觀點的時候，冷不防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周鋼板”已站在身后，周老師的臉像極了鋼板，綽號由此而來。

周老師從進門走向講臺，一直橫眉冷對著我。這節語文課真夠嗆，周老師把備課本重重的往桌上一“啪”，驚濤駭浪地說：“這堂課，大家寫篇有關早戀的議論文，闡述早戀是好是壞。要求觀點明確，論據充分，題目自擬，八百字左右，下課交上來，沒完成的放學后留下繼續！”

于是，全班四十多名同學中，起碼有三十多向我射來吃人般的兇光，更有甚者，居然拿“紙子彈”射我，不偏不倚正打在我的太陽穴上。這一般都是女同學的專利，操作起來很簡單，解下頭上的橡皮筋，套在拇指和食指上，然后將一小塊紙對折對折再對折，折成V字形，之后用繃緊的橡皮筋發射。

我“啊”的一聲慘叫，迅速朝子彈射來的方向望去，并在哄笑嘈雜的氛圍下，一眼便瞄準剛才是誰陰我。就是三組的張琪琪，肯定是她！她藏橡皮筋的小動作，沒能逃過我的慧眼，最關鍵的證據就是，她的披肩長發很是凌亂，很明顯剛解下了橡皮筋。

好吧，張琪琪，我跟你沒完！

下課了，周老師把作文收走后，我幾步跨到張琪琪面前，橫了她一眼說：“張琪琪，狗膽不小哈，敢射我？”

張琪琪奸笑著把兩手一攤：“證據呢，沒證據就是狗血噴人！”

我不慌不忙，把那個射中我的“紙子彈”攤開，緩緩說道：“只要翻開你的練習本，便一目了然，看這‘子彈’是不是從你的練習本上撕下來的，你敢不敢兌個現？”

張琪琪默認了，把頭埋得低低的。我自豪的一笑，說：“以后少來這套，哥是看福爾摩斯長大的，查案子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我贏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是放過她吧。不料張琪琪突然抬起頭，白了我一眼，嘴角上翹“切”了一聲，露出滿臉的不屑。不知怎么回事，很少跟女同學打交道的我，突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張琪琪那樣子真是可愛啊，長得就跟小白兔似的，以前怎么就沒發覺呢，我的心咚咚直跳，臉上也開始發燙。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動心？不會吧，這感覺來得未免太倉促了點。我穩了穩神，盡量不再去想這碼事兒。

2

第二天的語文課，叫我畢生難忘。講臺上的周老師神色很不對頭，起立坐下后，他迫不及待的開始發飆：“昨天批改作文一直到晚上，全班43位同學的大作，都已過目，基本處于中等水平，優秀的很少。要知道高考時，作文占的分數大股大份，希望你們平時要加強寫作訓練。”

周老師清了清嗓子，又說道：“叫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有位高人寫的作文，簡直就是奇葩，他就是鄭小亮同學！”

我的幾位哥們兒立馬鼓掌捧場，我忍不住扭過頭，微笑著向他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不料周老師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大家的作文，都從不同的角度，論證了早戀的害處，唯獨鄭小亮同學鶴立雞群，他的觀點是早戀有益，論據是雙方情投意合，可以促進學習進步。牛頭不對馬嘴，簡直就是放狗屁！”

同學們終于反應過來了，爆笑起來，說實話，我也沒有聽出來，周老師說話用的是反諷的修辭手法。

“笑什么，我看誰還敢笑！各組組長把作文發下去，鄭小亮，你自己上來拿，叫大家看看你這現世報！再給我補寫一篇，不行繼續補寫，直到態度端正了為止！還有，剛才鼓掌起哄的幾位，放學到我辦公室去一趟，忍你們好久了，這筆賬得好好算算……”

我低著頭上講臺，低著頭回到座位，在班里的蕓蕓眾生當中，我的眼神獨獨情不自禁的朝張琪琪瞟去，她還在那兒幸災樂禍的偷笑，與我四目相對，她抿緊了嘴，那倆小酒窩也給擠出來了，簡直就是仙女啊，我一不做二不休，眼睛里冒出火來，辣辣的盯住了她。

那以后，每次我看張琪琪，眼里都帶火。其實，我是用眼神對她說話：“張琪琪，再用紙子彈射我啊，那樣我就有借口找你‘扯皮’了。”

可惜的是，張琪琪與我心無靈犀，看來想得到張琪琪的愛，我還得主動出擊。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追女孩就要膽子大、臉皮厚。這些都是我的強項啊。

因為我的言論，才惹火了周老師，才株連大家寫作文，才導致張琪琪用紙子彈射我，才發現張琪琪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一切的一切，都是作文帶來的緣分啊。于是，我便從作文入手，死皮賴臉的請教張琪琪，讓她指導我補寫作文。

張琪琪單純得簡直有點傻，她居然真的信了，也不想想就她那倒霉成績，能比我強到哪里去？我虛偽的請教她，她教得很是賣力，我想笑卻不敢笑。

由于我端正了寫作態度，補寫的作文順利過關。這事兒，張琪琪“功不可沒”。于是，我為了表示“感謝”，很老土的請她吃巧克力。

那年月，送女孩巧克力是什么概念啊，亮點是張琪琪居然欣然接受了。于是，學校的情人榜上又多了一對，雖說張琪琪可能不會買賬。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忙得不亦樂乎。我在學校里住讀，張琪琪是走讀，每天晚自習后，我主動送張琪琪回家，然后再急急的趕回學校宿舍，要知道，這中間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晚上十點后，學校的保衛科和老師們就會到宿舍里查房，被逮住就不好辦了！

終于，在某天送她回家的路上，我很沖動的說了一句：“張琪琪……其實，我很喜歡你……”俗話說得好，公子多情、少女懷春。張琪琪居然也動情了，回了一句：“其實……感覺你這人也挺好的……”

少男少女的“初戀”是絕種單純的，不談房不談車，就這么兩句話便搞定。于是，我們便名正言順的在學校里出雙入對，當然了，披上的是純潔友誼的外衣。

3

好景不長，周老師發現了苗頭，決心加大打擊力度，要把事態扼殺在萌芽狀態，不僅對我倆，還針對班上所有配對的。周老師很是“陰險”，他把無意中看到的、聽到的都記了筆記，時間地點一清二楚，然后通知了張琪琪的家長。

張琪琪的父母來到學校的時候，離下午上課還早，我跟張琪琪正在學校的花壇里分享薯片。我的那些哥們兒義氣啊，上氣不接下氣的趕來送情報：“小亮，趕緊消失，你岳父岳母來了！”我撒腿就跑，邊跑邊想，這話聽著怎么就這么別扭啊。

老師和家長低估了我們堅貞的“愛情”，此時想棒打鴛鴦，晚了！不僅是我，連張琪琪也表現得極為堅定，面對老師家長的“淫威”，絲毫不畏懼。我們還在學校林陰道里選了一棵最茂盛的樹，挖掉一塊樹皮，拿小刀刻了幾個字“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最經典的案例便是，晚上查房后，我從學校翻墻而出，張琪琪則趁父母睡熟，偷偷從家里出來，然后在“老地方”約會！

膽子是越練越大，終于大到撐破了。那天晚上，我們偎依在一起甜言蜜語，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們忘掉了一切，直到最后挺不住睡著了。睜開眼，才發現已是第二天清晨，我們都驚慌起來，完了，這下全完了。

果然，張琪琪回到家后，當天沒來上課。事兒全部敗露，聽說她的父母氣急敗壞，狠狠地揍了她一頓，逼她坦白。可憐的琪琪，打死也沒說昨晚跟她在一起的“流氓”是誰。由于拿不到確鑿證據，張琪琪的父母也沒轍，只好忍氣吞聲。

天地良心，那天晚上我跟張琪琪沒干什么出格的事，可惜幾乎沒人相信。

叫我痛不欲生的事情發生了。張琪琪的父母將女兒的安全擺在了首位，果斷出手，把張琪琪轉到了市里的一所高中，不僅如此，她的母親還在市里租了房子陪讀。

那時候手機太稀罕，沒法聯系，張琪琪托了不少同學，幾經輾轉將一封信交到我手中，她說她恨父母，還說永遠不會忘記我……看完信后，我放聲大哭。

很快，我們便徹底斷了聯系。張琪琪高中畢業后，他們家在市區里買了房子，從此杳無音訊。

很多年后，我奇跡般的碰見了張琪琪，當時我們早參加工作了，走向社會后，人也變得成熟，親身體驗到學校和社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幾杯小酒下肚，張琪琪的話也多了起來，談現在、談將來，就是矢口不提曾經。我借著酒勁，小聲說了一句：“還記得我們同學時在一起的日子嗎？”張琪琪愣了愣，低著頭笑道：“那時候我們都太傻，對吧。”

她說得不錯，那時候我們都太傻……

好不容易從這些青澀的回憶中醒過神來，已是晚上九點多了。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兒子打來的：“爸，放學后……我還有點事，想晚些回家。”

“不行！否則我叫你媽到學校接你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想跟那個叫鄒曉琴的女孩在一起對吧？初二的學習很關鍵，不知道你腦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不行就是不行，少跟老子來這套！”我的語氣斬釘截鐵。

掛上電話后，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唉”的一聲長嘆……

（責編/方紅艷 插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