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年前,深圳電臺的直播節目里,一位專家直言不諱地告誡他的聽眾,不要相信什么能使大小三陽轉陰的“基因療法”,那些都是騙人的鬼話!據說因這番真誠的講話,當他走出電臺大門時,就遭人圍攻恐嚇:“徐教授,我們知道你說的是科學,但你不要擋人財路。小心你和家人的生命安全!”
“徐教授”就是暨南大學廣州復大腫瘤醫院總院長、國際冷凍治療學會副主席徐克成。這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爺子,西服革履,高岸卓立,是那種飄然偶踐紅塵的“謫仙人”風采;這是一位談吐幽默,隨和大度的“草根”學者;這是一位很平凡、很低調、慈眉善目、笑口常開的老爺子。
十數年來,徐克成率領他的復大戰將們有過六次對“不治之癥”的“挑戰極限”,銘仔、江味鳳、洪秀慧、彭細妹……一個個癌癥患者的康復,創造了當今抗癌戰場的奇跡,作為經典戰例,鼓舞著抗癌斗士們勇往直前。
復大醫院是目前中國收治外國病人比例最高的醫院。2011年11月,衛生部陳竺部長接見徐克成,稱贊復大是中國民營醫院“三面紅旗”之一,“復大本身已成為品牌”,“是中華民族的驕傲”。
2012年廣東省委宣傳部專門組織“徐克成先進事跡報告團”在全省巡回宣講,李克強同志批示在全國宣傳徐克成典型事跡……
2013年1月7日,中國首都北京,衛生部在全國衛生工作大會上授予73歲的徐克成教授全國衛生系統模范個人的最高行政獎勵“白求恩獎章”,以表彰他在中國乃至世界抗擊癌癥事業中做出的杰出貢獻。
2014年5月徐克成被中宣部授予“時代楷模”稱號,央視《焦點訪談》欄目對此做了專題報道。
怒放的生命
20世紀80年代初,南通還是個安靜封閉的小城,南通醫學院坐落于一片青蔥蒼翠之中。時光像一條平靜的小河,緩緩流淌,不起微瀾。
徐克成像往常一樣早早到了單位,開始了一天的工作。臨近下班的時候,意外接到了院領導的電話,說是交通部來了一位叫做孫哲的局長,陪同部長來南通醫學院視察,請他給孫局長做一個胃鏡檢查。
徐克成欣然領命也不乏壓力:南通醫學院直屬交通部,消化病專科在全國久負盛名,現在部里來了領導,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是理所當然的嘛!
孫局長對此卻并沒有太多熱情,他認為自己剛在北京做過例行體檢,也查過胃鏡,醫院方面表示并無異常啊,沒必要重復檢查了吧。事情一時陷入了僵局。
醫院領導對到局長說:“我們的徐教授技術可是第一流的呀,無論如何,您要讓他查一查。”
見局長點頭,徐克成立刻進行檢查前的準備工作。胃鏡檢查的結果顯示,胃并沒有多大問題。鏡子被緩緩退到食管,距離門齒35厘米處,突然發現米粒大小的白斑。
“啊?”徐克成的腦子猛地一個激靈,幾乎要喊出來,“這不是問題嗎?”
“您是不是河南人?檢查前聽您的口音,似乎是北方人。”徐克成冷靜下來,雙眉微蹙,聲音有些干澀。
孫局長因為被胃鏡塞住了嘴巴,一時說不出話,只能象征性地點點頭。
徐克成的心里打個愣:河南是食管癌高發區呀!
多年的臨床經驗告訴他,這可能是食道癌的早期癥狀!徐克成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鎮定。他屏著呼吸,仔細地在白斑處鉗夾出4塊可能感染病菌的組織,送去病理科,并特地關照檢測人員進行仔細的檢測化驗。
徐克成心情凝重地在家里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直奔病理科詢問化驗結果,病理科老師告訴他:“徐醫生,你做了一件大好事,診斷出一個非常早期的食管癌!”
“是真的嗎?真是食管癌?”他顯得有些興奮,慶幸自己沒有大意。如果孫局長迷信北京的體檢結果,對食道里的白斑視而不見,后果將不堪設想!
徐克成第一時間將此事反映給院領導,但孫局長已離開南通,到上海去了。大家立刻打電話到北京,向部里匯報情況。
一周后,孫局長住進北京一家最著名的專科醫院,再做胃鏡復查,結果依然是食管未見明顯病變。部辦公室再次找到了徐克成。
徐克成簡潔地回復,語氣幾乎有些專家的“驕橫”:“不管什么結果,現在最關鍵的是做手術!”
幾天后,孫局長在北京接受了手術。按部、院領導預先的布置,徐克成一直守在電話機旁等待消息。
孫局長的胸腔被打開。胸科醫生在對食管進行檢查的時候,并沒有發現腫塊,也沒有結節,甚至連外表色澤異常的現象也沒有出現。
怎么辦?切不切食管?這是擺在現場所有醫務人員面前的難題。
而在電話的另一端,徐克成正焦急地等候著,面前的電話鈴剛響,他便立刻接起了電話。
“你能保證診斷沒有錯嗎?是否你們將病理標本搞錯了?”為孫局長開刀的醫生話語中不無懷疑和輕慢。
“沒有錯。請相信我們的認真和慎重。我建議將距離門齒30~40厘米的食管全部切下。”徐克成盡管堅信自己的判斷,話語里卻是溫和的商量與誠摯的凝重。
幾天后,交通部衛生處處長興奮地在電話中告訴徐克成:手術之后,醫院病理科對孫局長的食管標本做了認真檢查,包括肉眼仔細觀察,連續切片,顯微鏡下仔細判斷,最后找到了“癌巢”,大小只有0.3厘米,局限在食管的黏膜層。按病理分類,這是最早期的食管癌,1000個食管癌里可能只能遇到一個。
聽到這一結果,徐克成長長地舒了口氣,緊繃了幾天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
徐克成在整個交通部大樓里一下子成為大名人,從部長到普通干部,都在耳口相傳,說徐克成“查癌有本事”。
當時的徐克成想不到,這一事件,會改變他后半生的命運……
后來連續3年,徐克成受邀帶領一個醫護小組到部里為干部體檢,查出了一例早期結腸癌。
許多年后,徐克成公出來京,再次與孫局長見面的時候,徐克成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沉寂于南通醫學院的醫生了。然而,他的恭謙一如從前,因為他深深懂得,面前坐著的這位老人,是自己走向世界、張揚人生的第一個驛站。
孫局長看著已兩鬢微霜的徐克成,樂呵呵地笑,說:“小徐啊,當年是你救了我一條命呀,你看,幾十年都過去了……”
20世紀80年代初,中日關系一下子熱了起來。輿情騷動的“中日友好船”破冰之旅后,東渡日本成了許多中國人的期望。
在上海的學術活動中,徐克成認識了時任世界肝病學會主席的日本肝病專家奧田幫雄教授。徐克成的專業精神和獨到創見,讓奧田教授大為折服,他倆成了互相傾慕的契友。
1985年,應奧田教授的邀請,徐克成作為訪問教授赴日學習。
這是他第一次走出國門、睜開眼睛看世界。
奧田給徐克成安排的工作環境是一個小房間,一張簡易辦公桌,一張椅子,桌上有一架顯微鏡,靠墻有一個小書櫥。他拿出三盒肝臟病理切片,要徐克成按病變進行分類,第三天上午10點到他辦公室討論這些切片。他說這些可以在明天進行,“現在就去參加全科病例討論會”。
徐克成愕然了。時間已經是下午6點,自己剛來,還沒有住下,就讓他去參加會議。他在心里直打鼓:“日本人辦事真有點不通人情呀!”
按照約定,徐克成這次到日本主要是學習和研究兩方面內容:一是肝炎肝硬化的病理演變過程;二是血清酶診斷肝癌。奧田直接負責前一個題目,后一個則由依多醫生擔任徐克成的輔導教師。
在日本,大醫院的專家可以在外院看病,而且是由醫院安排的。住院醫生是到其他醫院值班,專科醫生去查房,均有可觀報酬。到外院看病就是“炒更”,現在在中國司空見慣,稱為“走穴”,成為專家們收入的重要來源,但一直是偷偷摸摸的,是非法的。醫生應該是自由職業者,“多點執業”利己利民。日本醫院把這種“炒更”合法化、常規化,大家受益,可謂醫、患“雙贏。
在國內的時候,徐克成自認為工作很辛苦。到了日本,他才知道醫生這個職業“辛苦”的真正含義。與日本同行相比,中國同行算是很“輕松”的了。
在日本那段經歷讓徐克成學會了很多。后來回國后,徐克成不僅能做消化醫生必須會做的操作,還會做超聲、胃腸鋇餐造影,這些都得益于在日本的那番“辛苦”時光。
醫學真是一個飛速發展、與時俱進的行業。它要求醫生堅持不懈地學習,不斷更新知識“模塊”和“內存”。在日本,參加每天晚上的病例討論會,實在是最好的學習機會。
半個月后,徐克成也參加“排班”了。為了討論一個病例,他必須熟悉病情,完善并熟悉各種檢查,特別是病理檢查和影像照片,再查閱文獻,制成幻燈片,發表看法。因此,討論一個病例,就等于寫一篇論文啊。徐克成這才知道:培養一個醫生,其實重在基礎。這個基礎,包括知識全面和接觸處理病人的能力。在日本的“排班”,讓他后來在臨床上能夠“游刃有余”。
日本醫生的“認真”讓徐克成大開眼界。他們絕不會為了趕時間而匆忙“完成”一項工作;他們將病人的安全和診治的正確始終放在首位。例如做胃鏡檢查,對每個病人都要仔細觀察,對任何有懷疑之處,都要做一系列的輔助檢查,包括鏡下染色、細胞刷片和活檢……事后要親自看病理切片。
這一套徐克成照搬回國。他后來在科室里堅持胃鏡檢查限制一定數量,寧可多安排檢查天數。他憑這一條本本主義,接連發現了一個個“早期胃癌”。
好的醫生必須不停地思考與探索。一個有著豐富思辨能力的人才可能有所創新。依多醫生在肝病酶學方面寫了許多論文,主要涉及肝癌早期診斷。徐克成提出在國內研究的GGT同工酶診斷肝癌的課題,在依多醫生的幫助下,展開了進一步的試驗。
奧田開玩笑對徐克成說:“Dr·徐,如果你能將你的GGT同工酶診斷肝癌的敏感性提高到70%,你將是百萬富翁!”
1987年,也就是徐克成回國后的那一年,他主導的實驗室成功地用電泳法分離出GGTII區帶,其對肝癌診斷的敏感性達90%,特異性達95%。徐克成雖然沒有就此成為“百萬富翁”,但給肝癌病人增添了一個在當時可謂獨門寶典的診斷手段——這份里程碑式的貢獻,在沒有“專利”意識的時代,其“財富”讓今天每一個“福布斯”榜上人望洋興嘆。
雁南飛的生命之旅
徐克成“留洋”回來,在很短時間內完善了“GGTⅡ診斷肝癌”的技術操作體系,并獲得了本年度“江蘇省科技進步二等獎”。
交通部的領導對徐克成很器重。許多部領導都將徐克成當朋友交。一位實權在握的副部長只要一見到徐克成,就會問徐克成:“大專家,有什么要求啊?”
有什么“要求”呢?一介書生的徐克成一不求官二不求財,實在沒什么可“要求”的。可從日本回來后,徐克成的眼光高了,心也大了,有“要求”了。
窮。南通這旮旯地方,太窮了。看看日本,人家的教學樓、教學設備,硬是金子銀子堆起來的啊。要把南通醫學院辦成像千葉大學的模樣,師資力量不是太大的問題,核心問題只是一個字:錢。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只要有了錢,才有設備,才有知識交流平臺,才能出重大研究成果。
那些天,身為南通醫學院消化科科主任的徐克成,帶著幾個助手到部里為機關工作人員例行體檢。他每天和部長、局長們一起排隊買飯。那位副部長和徐克成排在一起了,又來了那一句半是關心半是應酬的一問:“大專家,有什么要求跟我講!”
徐克成直銃銃地說:“部長,給我們一點錢吧,想買一臺好點的胃鏡。”
不多天,部長將徐克成叫到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要買一臺胃鏡,我問了一下,錢也不多嘛,給你們撥50萬夠不夠?”
徐克成笑瞇瞇地直點頭。夠了,還綽綽有余。
“還有什么要求呢?”部長好像心情不錯。
在交通部,部長是一錘定音的人物。徐克成鼓起勇氣,用請示的口氣說:“部長,您能不能調我到深圳特區?”
那個年代,除了時興“下海”,還有“雁南飛”的新潮。都說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廣州不知道吃好,不到深圳不知道錢少……北京確實如此,機關食堂里,部長、局長們,省部級大員哩,排著隊打飯!一位湖北籍的部領導,還會像《洪湖赤衛隊》里賣唱的女孩,筷子敲碟子,叮叮當當打得妙極了。
“為什么呀?”部長看著徐克成笑。
“我向往那里的生活,那里的環境可以更好地發揮我的作用。”徐克成并不是太理直氣壯,嚴格地說,這個意向他并沒有深思熟慮,連與阮榮玲都沒有商量過。
部長倒是認真了,想了想,說:“可以吧,但你只能到蛇口工業區去,那里是香港招商局管的。”
他說的“香港招商局”,總老板其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交通部,是部長麾下的一塊陣地,一群戰將。
“就怕南通醫學院……不會放我。”徐克成有點吞吞吐吐。他知道工作調動是個很麻煩的事。
部長笑了,對一旁的辦公廳主任說:“你去發個正式文件,說我的意思,請醫學院支持!”
從來以清流自許、寵辱不驚的徐克成,這會兒心情特別的愉快。他知道,去深圳已是必然之勢了。
阮榮玲聽丈夫說部長同意他調往深圳,當然不會反對。人往高處走嘛。誰不想生活得快意一點兒呢?但徐克成是醫學院的牌子、柱子、面子,院領導們自然還是不肯輕易放他走,只是同意去蛇口辦與南通醫學院“聯合”的消化病中心,工作關系不能調過去。
1989年5月,徐克成陪著交通部財務局鄭局長到蛇口工業區考察。晚上,時任工業區總經理喬勝利在上海酒家宴請他和鄭局長。酒店里彬彬有禮的服務,新鮮可口的海鮮,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喬勝利問他是否愿意出任工業區醫院的院長。他不能違背南通醫學院老領導的交代,他不是一個輕諾寡信的人。他當即婉拒了,但同意辦消化病中心。
那時深圳消化病業務剛剛起步。徐克成相信,只要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一定會大有作為。
一個月后,他和南通醫學院附屬醫院消化科醫生、護士和實驗室技術人員共8人,乘火車到達廣州,再乘公共汽車到達蛇口。
蛇口工業區——深圳最早對外開放的窗口。那時蛇口工業區創始人袁庚大膽提出的口號“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震動全國,也曾讓徐克成熱血沸騰。
他們住在工業區招待所。簡陋的4人房間,一夜竟然要80大元!對于月工資只有59元的徐克成而言,這無疑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匆匆在大排檔吃了炒粉,馬上就搬入醫院準備的一套面積很小的三室一廳房,就近買了幾張上下鋪的床和草席,在此“安營扎寨”,開始了籌建消化病中心的工作。
蛇口工業區醫院落成的那天,徐克成異常興奮。這座由廣東省人民醫院幫助建成的大樓共6層,中央空調,房間里的床鋪全部從香港購買,整個醫院明亮整潔,與當時內地老舊陳破的醫院相比,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讓他看到了只有在日本才可能看到的現代景象。
院長是一位個子不高的“女能人”,血液病主任醫師。她思路敏捷,干凈利落,頗有帥才。在她的支持下,消化病中心很快建立起來,一層病房,一間內鏡室,一個實驗室,醫院配了護士,很快就可以救治病人了。
醫院很快就按部就班地運轉起來。徐克成的“八大金剛”在深圳率先開展了內鏡下逆行胰膽管造影和經肝動脈化學栓塞治療肝癌。這在廣東算是領先的了。許多在深圳甚至廣東尚未開展的血液生化檢查也相繼開展起來。半年后,署名“深圳蛇口聯合醫院”的學術論文,不顯山不露水地出現在國內的雜志上。
徐克成剛到蛇口,感覺一切都是新鮮的。除了濱海空氣清新、到處綠草如茵。讓他最為興奮的是這里的干部選拔任用制度。
這里從1983年就開始實行“凍結原來干部級別,實行聘任制”,干部必須經民主推薦和評議,得不到擁護就得下臺。和內地相比,完全沒有了“私相授受”,更不要說“跑官要官”了。這些看起來是少點人情味,甚至是殘忍,但是,懶人、庸才、滑頭、關系,沒有幾把刷子,在這里是沒有生存空間的。
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徐克成剛剛下班回家,接到蛇口工業區辦公室來的電話,讓他明天早晨8點在家等候,說有人會來接他和太太去喝“早茶”。但主東是何方神圣?具體是誰,電話中沒有提及。
不過,既然是工業區最高領導機關打電話通知,請喝“早茶”的人背景一定不簡單。徐克成不敢怠慢,對妻子阮榮玲說了這件事,讓她心里有個底。
第二天早晨不到8點,一輛白色面包車開到他家樓下。他和阮榮玲趕忙下樓。一位高個子青年從車上下來,開車門,將他們迎上車。車子向蛇口碼頭方向開去,在“南海酒店”門口停下。酒店迎賓小姐將他們領進大堂,再向里穿過寬寬的過道,進到一間房內。
一對老年夫妻站起來,上前同他們握手。徐克成定睛一看,對面站著的居然是袁庚夫婦!
徐克成做夢也不曾想到,袁庚夫婦會親自請他喝茶!
袁庚已是年過古稀的老人了,卻一點兒也不顯老,目光炯炯,嚴飾邊幅,精神矍鑠。
這時,開車接他們的青年走進房間,袁庚笑著說:“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
嗬!徐克成用余光瞅了一眼“司機”小伙,悄悄地笑了。
徐克成留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房間面朝院落花叢,落地玻璃墻外的鮮花正盛開著。包房中間,鋪著雪白的臺布的圓臺上,已布上了幾碟早點。
依次落座后,袁庚將點心一塊塊夾著送到徐克成夫婦的盤子里,一旁站著的服務小姐不時的給他們斟茶。
袁庚的男低音很重,很難想象他竟然還是寶安“土著”。
徐克成知道老爺子的許多名言,也知道“蛇口青年風波”中他的空闊胸襟。這位放目天下、像招攬賢士一樣接納世界一切政治文明成果、志于比肩世界頂尖強國的中流砥柱,成為南方青年們深相慰藉的子夜燈塔。
“聽說你在醫院主管消化病中心。”袁庚話鋒一轉,就事論事了,“你管,就要管出成績來,做出特色來!‘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徐克成和他的夫人阮榮玲靜靜地聽著,他倆面前的這位談笑風生的長者,不是導師,卻勝于導師;他要拯救的不是個體患者,而是這個貧窮潦倒、百病纏身的社會。
“你很了不起呀,”袁庚一臉的贊賞,“其他人查不出的癌癥,你查出來了。你說,這是個什么主義?蛇口這個地方是開放的,允許發表各種不同見解。我不一定同意每個人的主張和言論,但我要誓死捍衛每個人發表不同意見的權利。”
——這話,聽起來好熟悉,好像是一位西方著名政治家的話呀!“蛇口青年風波”時,袁庚已經引用過這段名言了。
這個“早茶”吃了一個多小時。一籠籠地上,一只只空籠撤走,到底吃了些什么,徐克成過后一樣兒都想不起來。只有袁庚的那些即興談吐,在他的思維空間車轱轆般地來回滾動。
受袁庚老爺子的啟發,徐克成在院長的支持下,下決心打破條條框框,要讓開發區醫院建成中國一流的醫院。那會兒,內地有錢人一窩一窩地去香港醫院看病。徐克成過關來到香港考察,發現資本主義社會的醫院,雖然沒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標語,卻有一整套“為人民服務”的規章、制度乃至措施。還真是讓袁老爺子說準了:什么這主義那主義,哪個受人民歡迎哪個就是好主義!
他考察回來,在消化病中心推行了“一切以病人為中心”的服務理念,從醫療到護理,全盤移植香港模式,實行嚴格的質量考核。同時建立了每天的學習制度,讓每一個病人、病例,都是一個研究項目,都有一篇學術檔案,都有一些理論思考。
作為院領導,他身體力行,要醫護人員做到的,他必定做得到。
一天,醫院為一位七十幾歲的老太太做肝動脈化學栓塞治療。老太太患肝癌,同時有嚴重的乙型肝炎。給老太太插管很順利,但在注射藥物時,剛注入幾毫升,病人突然四肢抽搐,心跳、呼吸停止。
徐克成站在病人的右側。千鈞一發之際,他當即給病人做起了口對口的呼吸。
病人得救了。
那時大家都沒有當回事。因為在徐克成的統領下,整個醫院上上下下都是這個風氣,沒人覺得是什么了不得的英雄壯舉。直到兩年后,醫院抽查病歷質量,時任醫院傳染科主任的阮榮玲檢查消化科的病歷,發現有一肝癌病人的病歷上這樣記載:“患者術中突然心跳、呼吸停止,經口對口呼吸搶救后轉危為安……”
是誰“口對口呼吸”?真是不要命了!阮榮玲很好奇,問病歷上簽字的主治醫生。主治醫生笑了,說:“阮大主任啊,你回去問問你家老徐吧!”
阮榮玲回到家里,逼著丈夫“坦白交代”了,樂不可支地笑道:“你這個蘇北大蘿卜,幾時能變成藍精靈啊!”
徐克成的機會又來了。他作為訪問學者,有幸走進了美國瑞特州立大學醫學院病理學系。對徐克成他自己來說,不啻“空中加油”啊。
徐克成是專家、學者,本應該像那神話傳說中的“盜火者”,一門心思挖掘美國同人們醫學學術上的成就。可是,主張醫、文同宗的徐克成,偏偏對美國的醫療體系、機構的經營、如何更好地為病人提供良好的服務、醫療人才隊伍培養等課題,產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
對比人家,我們真是“老土”啊!就說“住院醫培訓制度”吧,從1893年起,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就開始實施這項體系,并很快在美國風靡開來,沿襲至今。在美國要成為醫生,在醫學院畢業以后,必須要經過全國性的考試和Match(即醫學生與申請醫院進行面試、匹配),以獲得住院醫(residency)的機會。在“住院醫”為期4年的醫師培訓階段結束以后,通過執照考試,才可以成為一名合格的醫師!
往下看:住院醫可不算是固定的工作啊。一般畢業以后會面臨著3種職業的選擇:可以去醫療機構找工作,可以自己開業,也可以進入到2~5年的專業醫師(fellowship)培訓體系中,向某一個專業進一步進行深造,成為某一個領域的專家……
瞧瞧人家:看似重關厲卡、嚴酷縝密,從業者的空間卻極為廣闊——在這里,無論是住院醫師培訓還是專業醫師培訓,其終極目標都是要讓醫生在畢業以后就成為獨立的醫師,因此在培訓期間有明確的要求。這里的醫院是不分階層等級的,有很多私人開業的小診所,為滿足老百姓的基本醫療需求提供了最為便捷最為人性化的服務。
而且,全美國的醫生在臨床方面,基本是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章程嚴謹,系統規范。
這個全國性的住院醫師培訓體系,其實是由各專科學會審核批準各個住院醫師培訓基地,以培訓出獨立工作能力的醫師作為對基地的考核目標。這些年輕人醫學生畢業后并不和單位簽署合同,而是在完成住院醫培訓后再找工作,他們在這些培訓中已成為知名專家了。這樣,就要充分保障民營醫院的存在或這些“專家”在自己開設的診所里執業。
這讓徐克成耳目一新。這樣的醫療體系,真可謂醫、患雙贏:醫療專家可以大顯身手,患者則在街邊的診所里也可以找到知名的專家。
說到底,是公立醫院與私立醫院的資源互補:公立醫院以國家財政為后臺,做了普羅大眾的保護傘;私立醫院以一流服務為條律,成為市場經濟的安全門。徐克成有一個小小的發現:在這塊詭異的土地上,私立學校、私立醫院之多,幾乎抬眼可見,不勝枚舉。有趣的是,這些姓“私”學校和醫院,一般比姓“公”的名氣還大,資質還高,信用還好,實力還強。
徐克成履新深圳蛇口開發區醫院副院長時,曾考察過香港的醫院,并將香港醫院的管理系統移到了自己的醫院。全世界資本主義的醫院管理套路,其實大同小異。
徐克成終究是搞醫學業務的,他其實最用心的還是美國的醫學學術上的“真經”。就在這段時間,他接觸了在當時治療腫瘤的最新高科技成果:微創治療手段——冷凍消融技術。
美國嚴密高效的醫院管理流程和別開生面的冷凍消融技術,是徐克成在美國訪問教學期間所獲取的兩卷“秘籍”,成為他日后榮歸“東土”后,小試牛刀、大展宏圖的“利器”。
1993年3月,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徐克成夫婦沒有像往常那樣看《新聞聯播》,草草吃了晚餐后,就各自進到房里看起書來。
徐克成在書房里看著出版社寄來的《消化病現代治療》校對稿,但老是心不在焉。他突然拿起一張紙寫起來。妻子阮榮玲走進來,送來一杯茶。徐克成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說:“榮玲,我想辭職!”
阮榮玲知道丈夫的心思,也常常見他呆呆地沉思,但沒有想到他這么快作出這樣的抉擇。她看著徐克成又看看桌上寫了一半的“辭職信”,她的眼神凝固了,在一旁坐下來,半晌,她輕聲說:“你決定了?”將手伸到徐克成的面頰上,愛撫地摸了幾下,眼中淚水唰唰流出來。
夫妻倆相對而坐,誰也不講話。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窗玻璃上,簌簌發響。遠處響起雷聲,漸漸臨近,變成爆裂聲。早春出現雷雨,氣候變得反常了!
徐克成看著妻子,心中突然感到愧意,他拿起寫了一半的辭職信,準備撕去。阮榮玲一把拉住他的手,說:“不!寫下去吧!”
第二天上班后,徐克成將辭職信送到了工業區總經理辦公室。
徐克成辭去了蛇口工業區聯合醫院的工作,下一步怎么走?他想辦一個醫療中心,但這至少需要兩個條件:一是拿到執照;二是資金。辭職的第二天,徐克成收到了他主編的《消化病現代治療》。這部專著的出版,多少給徐克成因辭職產生的失落心理些許安慰。為了拿執照,他來到深圳市衛生局。局長是一位民主黨派負責人,說話直截了當,對徐克成說:“你來幫我們籌建腫瘤醫院,將來當院長。”徐克成已經從“圍墻”內走出來,怎么能再進去?兩位副局長,一個管醫政,一個管政工,支持徐克成建醫療中心。他們私下對徐克成說:“你先走一步,我們退下后也會步你后塵。”
在聯合醫院時,徐克成每月的工資比內地同行高十幾倍,但絕對數也就一千幾百元。為了兒子出國,他家的存款幾乎耗盡。要辦“私立”的醫療中心,到哪里去籌集資金呢?一天晚上,香港一位朋友林姐給徐克成打電話,請他到南海酒店吃飯。這位朋友與徐克成相識七八年了,她是做醫療器械生意的,徐克成去到酒店,見到一位男士,他是林姐的大學同學,姓朱。坐下吃飯后,林姐問徐克成:“老徐,最近你有什么困難嗎?”徐克成估計他們知道自己辭職的事了。
“徐教授,我們今天來,就是想幫助你解決資金問題。”老朱與徐克成第一次見面,講話自然客氣,“請不要誤會,我們純屬友情。請提出具體需要的資金數額吧。”
徐克成沒有想到“支持”來得這么快,說:“我將來償還不了怎么辦?”老朱和林姐笑了,說:“那就不還了。”“而且,如果事業失敗了,怎么辦?”徐克成繼續問。
“失敗了,我們養你。”老朱笑了,馬上又認真地說,“但我希望你償還。”徐克成知道,這是朋友希望他的事業成功。
1993年7月1日,取名“養和醫療中心”的私立醫療機構,堂而皇之地掛牌營業了。開張這天,沖著徐克成的“面子”,深圳市衛生局的副局長、南山區區委書記,深圳和廣州的醫界代表,幾位來自美國的醫生朋友,濟濟一堂。徐克成知道,在公立醫院工作和自己開辦“私立醫院”是涇渭分明的兩件事。為了能夠在公立醫院林立的深圳立足,徐克成將在美國訪問時就在思考的套路,在以前醫院沒來得及用上的花花點子,嘗試著嫁接到自己的醫療管理體系里來——例如實行護士服務“一對一”;醫療服務“全程跟蹤”;病人療效信息反饋;收費一律公開,誠信為本……這些新舉措讓平時上醫院看病“拉關系”“看臉色”的老百姓,發現自己原來是醫院的“上帝”。從“養和”出來,醫生開的藥還沒吃,病都好了一半。
徐克成認為,醫院不在大小,關鍵是醫生和醫術。他曾到美國田納西州一個小城,參觀一家婦科專科診所,診所的負責人是美國婦科腹腔鏡協會主席。這位全球知名的專家不是在大型的“三甲”醫院執業,而是在他自己開的診所看門診,如有病人需要手術,就去臨近的協約醫院完成。
1999年,作為客座教授,徐克成應邀去為第一軍醫大學主持消化科博士論文答辯會。論文主要研討關于肝癌、胃癌的治療。參加答辯會的張積仁教授在與徐克成閑談中,提到用“氬氦刀”做冷消融。徐克成記在心里,回去后馬上查文獻。氬氦刀是一種新型冷凍系統。航天飛機升空時,尖端溫度超高,如果不快速降溫,瞬間可融化。氬氦技術是利用焦耳一湯姆森原理,快速輸入的氬氣體積突然膨脹時,局部溫度將迅速減低,快速輸入氦氣則反之,溫度升高。這個技術已成功用于航天飛機。美國科學家很聰明,將這項技術“轉化”到醫學,創制成“氬氦刀”。說是刀,實際上是“探針”。針很細,但管腔內卻有兩根管,供輸入、輸出氣體之用。探針頂端體積大,氣體在此快速膨脹,溫度急劇變化。因此無論是氬氣引起的“冷”或氦氣引發的“熱”,都發生在探針頂端。利用上述特點,探針可以經過皮膚穿刺,進入腫瘤內,先輸入氬氣,使溫度瞬間降至零下160%,將腫瘤凍死,再改輸氦氣,使溫度上升,進一步使腫瘤“熱消融”。徐克成早在20多年前已接觸過“冷凍療法”。那是在手術中,將液氮灑于不能切除的腫瘤上,或已切開的腫瘤斷面。氬氦刀也可用于手術中冷凍腫瘤,但其最大的優點是在超聲或CT的引導下,將冷凍探針經過皮膚穿刺,進入腫瘤內,實施“冷消融”。
幾年前,徐克成在深圳開始用射頻消融治療肝癌病人。但只對“小肝癌”有效,對大肝癌無能為力,而且會傷及大血管,難以消融鄰近大血管的腫瘤。徐克成比較了多種微創技術,發現氬氦刀冷凍更適合做微創治療。他還幻想,如果胰腺癌能用冷凍治療,手術切除的概率就會小很多。
2000年年底,廣州的朋友來電話,希望徐克成到廣州領銜創建腫瘤治療中心,主要應用氬氦刀治療不能手術切除的腫瘤。徐克成高興地答應了廣州朋友的要求。很快,廣州復大醫療有限公司正式成立,以冷凍治療為中心,聯合化療、免疫、血管介入、放療等技術,對腫瘤,尤其是中晚期腫瘤病人開展綜合治療。
徐克成主持的腫瘤中心是在中國第二家引進氬氦刀及其冷凍技術的醫院。
2003年8月1日,經廣東省衛生廳批準,廣州復大腫瘤醫院正式成立。現在,復大是直屬衛生廳領導的,擁有400張床位,按“三甲”標準管理的醫院。
徐克成組建了冷凍治療團隊,包括外科、超聲、CT、麻醉和護理各方面的醫務人員,從肝癌冷凍開始,發展到治療肺癌、胰腺癌、乳腺癌、腎癌、婦科腫瘤和軟組織腫瘤,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世界舞臺。
讓生命發出最強音
大自然的規律是不可抗拒的。不論你是多偉大的醫學家,還是多卑微的劊子手,都將在生、老、病、死的流水線上,以患者的身份走完生命的全程。2006年早春,厄運竟然降臨在年過花甲的徐克成身上!
在閻王老子面前晃悠了一圈,徐克成重新坐在老板椅上的時候,完全換了一個人:行千里路,讀萬卷書;世事都學問,實踐出真知……挨過了那一刀,沒學點聰明、長點思考,一定屬豬。但徐克成屬龍。
他將這次病患的全過程——不僅僅是手術與治療、起居與康復的過程,更多的是自己的心程,一一記錄下來。
有如經歷了一次隆重的人生彩排、一場實兵嚴酷的演練,往后再龐大的場面、再詭異的戰爭,對徐克成來說,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都可以應自自如。
不。生活中總會發生超出經驗的非常故事,來考驗人類的智慧,按優勝劣汰的叢林規則,讓世界豐富多彩,活力無限。
2006年3月16日,馬來西亞最大的華文報.紙《星洲日報》刊登了一篇報道,說吉大州亞羅士打有一19歲的華人高中女生叫洪秀慧,面部長了巨瘤,被大學拒收。記者將長了這種腫瘤的患者稱為“象面人”,希望全世界的醫院“救救這位象面人”。
復大在馬來西亞的代表劉麗寶小姐看到報道后,馬上打電話給徐克成,希望復大能對此給予回應。徐克成讓劉小姐將報紙資料郵寄來廣州看看。
拿到資料,徐克成驚呆了——從醫43年,這樣大的腫瘤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3月31日,馬來西亞《大家健康》雜志主編王麗娟打來電話,說已有從新加坡、澳大利亞和英國反饋的消息,一致認為無法手術治療。她懇切地希望徐克成能親自去馬來西亞看看病人。
徐克成動心了。4月2日晚,他飛到馬來西亞吉隆坡。第二天一早,轉飛亞羅士打,那里的華人社團領袖和記者10多人已經早早在機場恭候他的到來。
一行人直奔“象面人”洪秀慧家。徐克成震驚了:秀慧的腫瘤從右側頭頂延伸到頸下,足有40厘米長,右眼已毀損,口鼻嚴重變形。
站在不遠處,還有一位面長腫瘤的男青年,腫瘤約有15厘米大小。他叫陳嘉欣,曾求醫于數十家醫院,均遭拒絕。聽說中國廣州復大的醫生過來了,他也像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來了希望。
秀慧父母對徐克成說:“我們只有把希望寄托給我們自己人了,請您救救秀慧吧!”當地華L~-t團的領袖也說:“只要你們接回去檢查一下,即使不能完全治好,我們也寬心了。”
5月8日,秀慧和嘉欣來到了復大。復大專家為他們兩個做了超聲、CT、MRI和病理活檢,確定診斷為都是神經纖維瘤。這是一種常染色體隱性遺傳病,人群中發生率十萬分之一,在病理上屬于良性腫瘤,但有8%的機會轉為惡性,而且呈惡性方式生長,如侵犯重要器官(如大腦)可威脅生命。秀慧的腫瘤已侵犯到腦,在MRI上,清楚看到她的左腦有30%已處于缺血狀態,醫學上稱為“盜血征”,意思是腫瘤將腦內血液盜走了。
對于神經纖維瘤,主要治療是將威脅生命或嚴重影響生活質量的瘤塊切除,切除后患者可與正常人一樣生活。
嘉欣的腫瘤經過血管介入和冷凍后,被順利切除。秀慧的腫瘤切除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難。血管造影顯示她的腫瘤內血管縱橫交錯,狀如海綿。專家會診的結論是:“上策是不治,送回馬來西亞。”
會診那天,徐克成因身體突感不適,在深圳家中休息。副院長來電話告訴他會診結果后,徐克成沉默良久,說:“你們先不急,讓我考慮24小時。”
廣州有位專家向徐克成建議,請一位上海權威專家來會診。那老先生經驗豐富,如果他說能治就治,說不能治,千萬不能治。
幾天后,上海專家來了。上海專家認為腫瘤里血管眾多,如同海綿,難以止血,一刀切下去,至少流掉3000毫升血。那位專家以警告的語氣說,這種腫瘤就像馬蜂窩,誰搗誰倒霉,神仙也救不了。
徐克成抱著雙臂,久久地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望著窗外冥思苦想。上海專家的結論時不時在他的腦海里沉雷般滾過。會不會是誤診呢?我對自己都誤診過。世界上哪有那么絕對的東西?想著那巨大的腫瘤,想著那腫瘤里盤根錯節的血管……他抬眼看著窗外的大樹,猛然來了靈感:病人的腫瘤不就是一棵樹嗎?腫瘤的血管就是“樹根”啊,腫瘤的體部就是樹干,頂部就是樹冠嘛……要移走這棵大樹,就要先砍掉樹根!
我們以前請來的專家,真是太“專”了!徐克成想,這些人只是把眼光聚集在腫瘤本身上,為什么不能多請些其他學科的專家,來共同探討,或先或后地把這棵“大樹”化整為零,有步驟、有計劃地搬掉呢?
徐克成組織復大醫院攻關小組先后5次給秀慧作血管介入治療:用不銹鋼圈把腫瘤內的血管一根根阻斷,剪斷“樹根”,再在CT引導下,用冷凍探針將瘤體一段段凍死。
4個月后,腫瘤變小了,“干枯”了,醫生分兩次將腫瘤全部切除,切下的腫瘤,重達5公斤!
讓徐克成慶幸的是,手術中出血極少,術前準備了3000毫升血液,僅輸了800毫升,比預期的更加成功。
半年之后,2006年12月11日,秀慧和嘉欣完全康復了,廣東省僑辦為這兩位華裔青年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大會。
第二天,徐克成親自護送秀慧和嘉欣回馬來西亞。當他們抵達目的地走出檳城機場時,迎接他們的是數百名熱情的華人……
徐克成和秀慧、嘉欣成了這個島國風云一時的新聞人物,《星洲日報》一時洛陽紙貴。
這兩例手術的成功,是徐克成自己手術后的第一個重大成果。無形之中,也提高了徐克成開發海外市場的興趣。
2008年2月,廣州復大和印尼醫院合作的冷凍治療中心在雅加達Gading Pluit醫院成立,同時,舉行了“印尼國際腫瘤新技術治療研討會”,國際冷凍治療學會主席Franco博士也應邀出席。
會議的第三天,主辦方安排了一次別開生面的特殊活動——從手術室現場電視轉播冷凍治療肺癌的全過程。冷凍手術主刀者乃復大醫院的牛立志博士。助手是復大駐印尼辦事處主任劉正平醫生。
這個“節目”,徐克成擔任場外解說。而大名鼎鼎的Franco博士則是這次活動的“顧問”。
接受治療的患者是一位78歲的老人。病人左上肺非小細胞性肺癌,毗鄰主動脈和主支氣管,腫瘤5厘米大小。主刀醫生牛立志博士在CT引導下選定了穿刺部位,局部麻醉,再將1.7cm冷凍探針經皮穿入肺部,進到腫瘤中心——隨之又穿入第二根、第三根……電視屏幕上,清清楚楚地看得到三根銀白色針跡位于腫瘤中心。
——接下來是冷凍程序:氬氣輸入的“吱吱吱”聲音傳出來了;10分鐘后,冷凍停止,改輸氦氣復溫,又是10分鐘后,再冷凍、再復溫,交替進行……
最后的結果就要“揭幕”了:冷凍是否恰到好處?冷凍是否全部覆蓋腫瘤?
徐克成站在主席臺上,表情緊張。見慣了手術現場的他,此時此刻雖然感到呼吸有點緊促,但他是自信的:這樣的手術在復大司空見慣,一切都在按預案的設想穩步推進:電視畫面上終于顯示了CT圖像——原先左上肺白色的腫瘤區已變成黑色——提示冰球覆蓋了整個腫瘤——冷凍成功!
全場掌聲雷動;主席臺上就座的印尼專家、瑞士專家紛紛前來,與徐克成握手、擁抱。
如果說世界真的有“舞臺”,徐克成此刻就站在“世界舞臺”上,而且成了這個舞臺的主角。
就在這次會后,Franco博士代表國際冷凍治療學會頒發證書,授權廣州復大醫院為“亞太地區冷凍治療培訓中心”。
“馬來西亞,這一人杰地靈的美麗國家,出了許多杰出人才,被馬來西亞媒體稱之為“不死的音樂家”的陳偉添,就是一位讓人激動、給人激勵的神奇人物……”徐克成在他的大作《跟我去抗癌》里,寫下這些詩情畫意的文字。
陳偉添是一位馬來西亞音樂家。他的生命,他的燦爛人生,就是一部動人的華彩樂章。
那是2010年5月中旬,馬來西亞《星洲日報》的禮堂,徐克成和復大專家們正在接受癌癥病人的咨詢。一位消瘦的年輕人,在太太和父母陪同下,出現在徐克成的面前。
徐克成看他的病歷資料:陳偉添,39歲,患胰腺癌,已有肝轉移。在新加坡的醫院接受過“旁路”手術、化療……
文獻記載,這種Ⅳ期胰腺癌患者的生存期僅為3~6個月。徐克成的目光離開文獻,抬起頭來,不覺心有所動。
“陳先生,歡迎你到廣州去治療,”徐克成這一次把話說得很“滿”,“我們會全力以赴地幫助你!”
兩周后,陳偉添在愛妻的陪同下來到了廣州復大醫院。
徐克成是個性情中人,受內心深處情感支配的事,他會做得更加細膩而完美。對陳偉添的治療,他使出了瀉身解數,且都是和專家同事們反復研討后,才一項一項地實施。
一個月后,陳偉添的疼痛全部消失,PET-CT上胰腺病變從入院時的5厘米縮小到1.5厘米,肝內轉移灶基本無活性……他得救了。
兩個月后,他回到吉隆坡便指揮了一場音樂會。當他和他的樂隊站在臺上向熱烈鼓掌的觀眾一遍遍謝幕時,據說,他當場流淚了,他幾乎是哽咽地說:“你們知道嗎?今天站在臺上指揮這場音樂會的,是你們熟知的一位胰腺癌患者,是中國廣州復大醫院讓我重新回到了這個舞臺……”
全場沸騰了,人們涌上臺,鮮花、擁抱,陳偉添滿面淚痕……
2010年12月19日,陳偉添邀請徐克成去吉隆坡參加迎圣誕音樂會。
徐克成帶著復大醫院攝像師小廖,直抵這個地球赤道線上的島國。
這天下午6點,徐克成和小廖來到吉隆坡文化中心。陳偉添和他的父母、太太以及兩個孩子已在那里等著。他的父親滿臉掛著笑,告訴徐克成,說他有3個兒子,均從英國大學畢業。偉添最有成就,從曼徹斯特大學音樂系畢業后,又到北京中國音樂學院受訓。說到這里,老人深深嘆了一口氣,眼睛濕潤了,“今年5月前,我是生不如死呀!從新加坡回來,醫生告訴我們這是最后的治療,無須再來了……”
老人抬起頭,直直地盯著徐克成說:“您,是偉添的再生父親,我是他的生身父親,今晚我們兩個父親看兒子演出!”
徐克成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是真情的淚,高興的淚,幸福的淚……
晚上7點半,座無虛席的音樂廳突然鴉雀無聲。陳偉添身穿黑色西裝,手執指揮棍,風一般地走上指揮臺。隨著他的指揮棒的抬起,交響樂聲“騰”地奏起,樂聲時而疾風暴雨,雷動天徹,時而露凝春花,云泉出岫……
徐克成坐在第一排,離偉添最近。看到他的臉上不斷冒出汗珠,徐克成的心呼呼跳動:偉添,你吃得消嗎?兩個小時,音樂會達到高潮,隨著偉添的指揮棍從空而落,樂聲戛然終止,雷鳴般的掌聲震撼大廳。偉添領著上百名演奏家一遍遍向觀眾鞠躬致謝,十幾位花一般的少女將鮮花擁在偉添的懷里。
演出剛一結束,偉添就趨步來到徐克成面前,兩人緊緊擁抱……好幾分鐘,兩人誰也不講話。徐克成拉著偉添的手,感覺那手心里明顯濕潤。他看著偉添的眼睛,目光灼灼,明亮清澈,是健康的直觀標志。
徐克成還是關切地輕聲問:“偉添,吃得消嗎?”
偉添滿臉都是笑了,說:“院長,我有力得很呢!放心,再演奏兩小時也不累!”
徐克成微笑地點頭。是父親一般慈祥的笑:“相信你!我相信……”
將生命大寫在人間
2009年12月19日。
星期六。下午。湛江市中心人民醫院門診廣場上,廣東省中西醫結合學會消化病專業委員會組織的消化病和腫瘤義診活動正在熱熱鬧鬧地舉行。
這樣的活動徐克成是經常參加的,為主辦方站臺,其實是在為一個事業站臺,也為自己的良心、人格站臺,徐克成內心的愉悅是無法言說的。
他至今清晰記得那一幕。3時許,一位面孔瘦削的年輕女子來到他面前。她半坐在條椅上,不合時宜的連衣裙下,掩蓋著膨大的腹部,下肢腫脹,色紫皮燥,狀如象腿。揭開連衣裙,徐克成大吃一驚:原來她沒有穿褲子!下腹部水腫延伸到會陰部和下肢。腹部皮膚緊繃發亮,皮下血管清晰可見,手壓腹部緊張而缺乏彈性……
女子名叫彭細妹,28歲。家住化州市官橋鎮富聯坡。
“因為生病,家里沒錢,都不要我了。”細妹的語氣像她的氣色一樣蒼白。
陪同專家義診的中心醫院護士說,近兩個月來,她們經常看見這個“大肚子”女人坐在門診大樓內和門外廣場的凳子上,以為她是孕婦,誰也沒有太多注意她。
言談中,他知道了,這是一個已經被怪病逼得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兩個月來,她一直就住在醫院門診大廳里,靠著“好心的阿姨叔叔”施舍一點食物度日;她身上的衣服也是“好心人”送來的;因為行走困難,只能“盡可能住在離廁所近的地方”;問她為什么不去看病,她說“沒有錢”。
病人手上沒有任何檢查資料。徐克成拿出身上僅有的200元錢,請護士長陳娟先幫助她做一次超聲檢查。陳護士長不肯收徐克成的錢,先讓專家開了申請單,就護送細妹去超聲室。
半個小時后,見彭細妹還沒有回來,徐克成不免有些掛懷,親自走進了超聲室。超聲室醫師吳戈聽說是義診的專家,熱情地接待了徐克成,并在徐教授的請求下,再次為細做作了詳細檢查。
超聲顯示病人腹部巨大囊性病變,充滿液體,內有分隔,腎肝脾未見異常。沉重碩大的腹部壓迫她的大腿、會陰部被擠到了身體下后部,下地行走最多只能勉強走三四步……
徐克成估計細妹患的是卵巢腫瘤。他請同來的專家會診。這些至少有著40年醫齡的老專家一致認為:是腫瘤,但誰都未見過這樣大的腹部腫瘤,更沒有把握能夠治好。
只是憑直覺,徐克成認為如能馬上治療,或許會有好的結果。這個弱女子的生命,或許就在自己的手里。這個生命的一根稻草,就是自己了。
徐克成對細妹平靜地說:“我是廣州市復大腫瘤醫院的醫生,我們醫院是專門治療腫瘤和癌癥的。如果你家里的人,或者是你們村里干部可以送你來廣州,我想,我們醫院是可以安排對你進行治療的。”
說著,徐克成把本來準備給她做檢查的200元交給她,讓她先坐車回家。
徐克成寥寥數語,特別是這兩張紅色人民幣,對細妹而言,無異于生命的茫茫黑暗里,亮起了一盞菩提庵的青燈!
徐克成突然想起,細妹這樣的身體狀況,沒有人護送是幾乎不可能長途跋涉的;他又左右問了一下,這里的醫院和護校學生也都沒有辦法來保證這件事。徐克成嘆了一口氣,一邊記下了護校學生和陳護士長的電話,希望她們先盡力照顧病人,爭取在這里治療;一邊決定回廣州再想辦法。
第二天,徐克成一行人離開湛江去另一城市廉江繼續義診。下午,他接到了在湛江實習的護士小鄭的電話,說聯系上了彭細妹的家里人。徐克成心里一喜,當即讓她先安排彭家人來湛江;并決定當晚就回廣州準備救治細妹。
回廣州上班后的第一個早晨,徐克成召集醫院主要領導開會,向他們通報了彭細妹的病情。上午10點多,護士小鄭又來了電話,說彭細妹的哥嫂已經到湛江了,但是小鄭又無奈地說:“他們當然愿意來廣州,但彭細妹現在的狀況是沒法坐長途客車啊。”
徐克成馬上回答小鄭:“只要病人和家屬同意,我們這邊明天就安排專車去接他們!”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廣州復大腫瘤醫院的救護車就出發前往湛江。晚上7點半,救護車來回行駛了近千公里,終于帶著彭細妹返回廣州。
彭細妹半坐在車廂前面座位上,經過長途行車已經氣喘吁吁。陪同她來的還有她的哥哥。
復大牛立志院長、穆鋒副院長等一起隨著徐克成來到車門口,小心翼翼攙扶著彭細妹,試圖將她一點點地移到車門口。但是,細妹氣喘得更厲害了,連叫“要小便”,說著小便就順著腿流下來,她的裙子一下子浸濕了,汽車底板上馬上積起一攤小便。
身材高大的穆副院長上前一把抱住彭細妹,將她移到輪椅上,但由于病人的腹部太大了,無法坐進輪椅里。幸好醫院準備了平推車,于是大家又把細妹抱到平推車上,一旁守著的護士馬上給細妹插上氧氣導管。
醫生、護士們一起護著推車,將細妹直送8樓病房。
安靜的病房里,監護儀裝好了,血壓、心跳測完了。
護士長韋昌群還特意給彭細妹從飯堂里打來飯菜。在治療之外,最困難的事情是為她洗澡。
入院時細妹稱了體重,220斤,從肚臍那里量腹圍,有170厘米。
韋護士長和幾個護士好不容易將細妹攙扶到衛生間,為她好好全身洗了一個澡,換上醫院干凈的新病服。
23日早晨8點20分,徐克成醫生來到彭細妹的病房。韋護士長正在給她理發。細妹呼吸比昨晚平穩多了。細妹說,她已經有一個月沒洗頭了,現在洗完了好舒服哇。徐克成聽了心里澀澀的。
上午作了超聲檢查,發現腹腔內大片積液,腸管被擠到上腹部。看不清有無腫塊。心電圖檢查顯示心跳每分鐘120次。本擬做CT檢查,但細妹腹部太大,不能進入CT檢查孔,無法掃描。
到了晚上,病人突然氣急,心跳每分鐘達到140次,呼吸衰竭,被緊急轉入ICU。
聞訊趕來的呼吸科專家為病人會診,結果為呼吸性酸中毒合并代謝性堿中毒。
復大醫院的牛立志、穆鋒、李海波等幾位博士,一起參加搶救彭細妹。這幾位專家都有豐富的心胸外科治療經驗。他們綜合分析后認為,病人呼吸困難是腹腔內壓力太高,橫膈上抬,擠壓肺和心臟所致。唯一的方法是緊急放腹水,減少腹部壓力,使肺活量增加。
常規而言,腹腔穿刺放液在技術上毫無困難,但放腹水有幾個顧慮:一是腹水放出后,血管內水分、蛋白質和電解質必然要補充,會引起血管內容量不足,患者將發生休克和腎臟功能減退;二是急劇的腹腔壓力減低會打破原來的胸腹腔壓力平衡,導致心臟和循環功能障礙;三是腹腔內情況不明,如果腹水是癌腫引起,腹水外又包以囊膜,穿刺會引起癌腫播散。
細妹精神疲憊,但頭腦尚清醒。她知道會診結果時,拉住徐克成的手,說:“我知道我不行了,你們治吧。如果我能活下來,將來就在你這里做活兒,當義工;如果我死了,我的身子送給醫院做研究……”
治療開始了。穿刺管從細妹右下腹插入腹腔,淡黃色腹腔液體快速流出,5分鐘內達到500毫升……第一次穿刺放出腹水總量2000毫升。與此同時,大量的人血白蛋白從靜脈輸入細妹體內。
此時病人全身無力,不愿講話。李海波博士將氧氣流量減少30%。5分鐘后,病人自感頭昏好轉。
穿刺治療的同時,醫生們通過監控儀隨時檢查著病人的血氣指標等身體數據。當夜,每小時控制性放腹水300毫升。
12月25日,病人的血氣指標進一步好轉,這一天放出腹水總量5000毫升。26日第三天上午,醫院為病人進行了CT檢查——結果顯示為盆腔腫瘤。
從這一天起,每天放出腹水5000~7000毫升。
時間跨入2010年。元旦這天,彭細妹的腹圍已從剛進院時的170厘米縮小到110厘米。她在病床上終于可以有滋有味地品嘗醫生和護士們送來的蛋糕、水果了。
到了1月5日,細妹的體重減少到60公斤,換句話說,從病人腹腔內放出了至少50公斤腹水,相當于100瓶的啤酒,快到她原來體重一半了!
徐克成特意去查了大量的相關文獻,卻沒有找到類似記載。
徐克成本來考慮盡早為病人做手術,但醫院牛立志博士和幾位年輕醫生經過綜合分析,不同意他的意見,認為病人的腹腔長期被腫瘤和腹水撐大,腹壁和橫膈張力弱,要先鍛煉腹式呼吸,否則術后痰液不易咳出。另外,病人長期處于“負氮平衡”狀態,也需要時間予以糾正。
事后證明,牛博士等醫生的看法是正確的。
徐克成后來回憶說:雖然自己年屆七十,在腫瘤治療領域已是權威專家了,但在臨床治療時,他還是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慎重,聽取不同方面的專家意見,切忌獨斷!同時,他又覺得非常欣慰——醫院事業后繼有人了。
2010年1月12日上午8時,細妹被準時送入手術室。廣州復大腫瘤醫院和從外院趕來的婦科、普外科、泌尿科、介入科、麻醉科、心血管科和呼吸科專家已等候在旁,準備為病人進行全方位的手術治療。
8點20分麻醉、氣管插管;8點40分,腹壁切開,分離腸管;15分鐘后,“病魔”暴露:西瓜大小的腫瘤,表面高低不平,長出大量菜花樣小瘤,表面不斷滲出液體。瘤根在左側卵巢,連累到小腸、子宮,包裹住左側輸尿管,右側卵巢也有小瘤開始長出。
婦科專家先把卵巢切除;泌尿科專家吻合輸尿管;普外科專家切除受累腸管……
最后,冷凍專家將殘存的小瘤一個個凍死。
手術切下來的腫瘤被送到兩個病理中心檢查。結果確定為:卵巢腺癌。
細妹很快康復了。10天后,她參加了醫院的新春聯歡晚會。那天晚上,她身穿病房的醫生護士贈送的紅羊毛衫和牛仔褲,面龐紅潤,大大的眼睛閃著光,風一樣走上舞臺,流著眼淚,向臺下為她慶賀的醫生護士深深鞠躬……
春節前夕,細妹乘上了開往化州的大巴,返回到分別兩年、日夜思念她的父母身邊。有人問她:受了兩年的苦難,恨誰嗎?她說,她不恨任何人,包括狠心拋棄她的曾一起生活兩年的男友。她說,是善良給了她新的生命。她要像善良的人那樣,為所有善良的人獻出自己的善良……
治療疾病需要理論和實踐,是科學、技術和人文藝術的結合。徐克成和他的同事們似乎每天在同一條流水線上運轉,其實像一部永遠的“一千零一夜”,每天的故事都不一樣。生命科學的魅力,就在于人們對生命的解密,可能才剛剛翻開封面。
徐克成的內心總存愧疚之情。在這個抗癌戰場,在與死神的角力中,他戰戰兢兢,常有“黔驢技窮”“困獸猶斗”之感。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將當今世界所積累的抗癌經驗有機地用在自己的實踐中,不斷地升華和結晶自己的“復大”智慧,為人類最后徹底打敗癌魔貢獻綿薄之力。即便是失敗了,但絕不能是失誤、失手、失職、失責。讓每一個患者和他們的親人沒有遺憾,首先是醫務人員不要有遺憾。
2010年2月,徐克成的一個朋友失去了相濡以沫50年的老伴。他給徐克成發來郵件,說:“老伴走了。很幸運,她那么廣泛的轉移,至死沒有疼痛。”徐克成感到內疚,依然好像沒有盡到責任,要去吊唁,他的朋友不同意,反而安慰他:“你已經給她很大幫助了,她是很安詳、很尊嚴地走的。雖然我很悲痛,但我非常感謝你。”
徐克成很理解朋友的心情。他和他夫人是一對非常值得尊敬的老科學家。2008年4月份的一天上午,徐克成的那位朋友來到他的辦公室,帶來他老伴的CT片。老伴患子宮癌,手術切除后半年即復發,去上海某醫院化療,共6次,前后5個月,但轉移灶“此消彼長”,肝、肺、腹腔和頸部、腋下,相繼出現轉移瘤。徐克成讓她來復大住院,當時她因癌轉移腸梗阻剛接受腹腔手術不久,化療引起的血細胞減少尚未糾正,因此很衰弱,吃不下飯,頻頻嘔吐。徐克成和同事們先給她做全身支持治療,再用經皮冷凍把肝和肺內較大的轉移瘤“減瘤”,然后給她做聯合免疫治療。
病人出院回深圳后,徐克成和他朋友兩家曾一起到飯店吃過飯。病人來了,很精神,和徐克成的妻子阮榮玲用上海家鄉話談家常,“阿拉阿拉”的,徐克成聽著特別親切。徐克成委托他在深圳工作的學生每隔1~2周去看望一次。他的學生說,師母很好,每次都與她談東話西至少一小時。但不料病情突然加劇……
徐克成有這個理念:讓曾經“痛不欲生”的患者,在他們最后的時光,多一點快樂與安詳,多一些溫馨和甜蜜,多一分做人的尊嚴。
展開他徐克成的人生畫卷,我們會被其中幾處濃墨重彩吸引。1989年,他放棄南通醫學院穩定的生活,前往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深圳;1993年,他辭去蛇口聯合醫院的職務,創辦了“私立”的養和醫療中心;1999年,由最先進的航天技術引申而來的氬氦冷凍技術被批準用于腫瘤治療,成為癌癥的“特殊治療”手段。徐克成并不是第一個將這項技術引入中國的人,但他卻是將這項技術應用得最成功的人。2001年,花甲之年,創辦廣州復大腫瘤醫院。
2009年12月,第5屆中國民營醫院院長論壇在廣州舉行。會后,院長們參觀了廣州復大醫院。這一次參觀“震驚”了百位院長。院長們驚訝:民營醫院原來也可以做得這樣好!做得這樣令政府和百姓都滿意、都信任!衛生部原副部長、中國醫師協會會長殷大奎在參觀后感動地說:“這家醫院抓住核心競爭力,先做強再做大,通過硬實力把醫院影響力延伸到了國外,為民營醫院樹立了楷模,開拓了思路。了不起!”
2011年,菲律賓菲華聯誼會一行49人到復大參訪。他們聽了復大的故事后,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一位老人激動地說:“復大就是臺灣的長庚醫院。復大醫院讓我們看到了祖國醫療事業的希望。”
世間的許多故事往往如此,貌似無法完成的工作因為個人的努力最終圓滿結局。恰如美國著名成功學家拿破侖·希爾所說:“一心向著自己目標前進的人,整個世界都給他讓路。”
責任編輯 谷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