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泰祥凋謝:臺灣一代人的心靈吶喊
在和帕金森氏癥纏斗26年之后,臺灣“音樂教父”李泰祥于今年1月2日辭世。“多想啊,就這樣沉沉的睡去,淚流到夢里,醒了不再,再笑一笑,一笑就走了。”李泰祥在曲中如此詮釋《告別》,也曾為歌曲《橄欖樹》作曲——那幾乎代表了臺灣音樂的一個時代。
李泰祥生于臺灣臺東縣阿美族原住民的清貧家庭,考入“國立臺灣藝專”音樂科主修小提琴,在校期間已在《制樂小集》發表其早年作品,在音樂上深受哥仔戲(臺灣地方戲)、貝多芬、山地音樂等的影響,一生作品甚多,以《橄欖樹》、《歡顏》、《告別》等歌曲聞名,也捧紅了包括齊豫、潘越云、葉倩文在內的一眾歌手。
龍應臺說,李泰祥走了,走過了橄欖樹下的黃金歲月,卻留下了一段純凈、觸人心弦的美好,給在橄欖樹下的人們聽……
那個時代已離當下許多人太遠。
1970年代,一條日光大道,貧窮的臺灣迎來一群戰后成長的作家與藝術家;他們口袋空空,腦袋卻裝滿了夢想。
一條日光大道,奔走著三毛,上路了李泰祥、馬水龍、史惟亮、林懷民、蔣勛、李雙澤。
70年代臺灣政府不允許觀光簽證,除非商務或留學出國,每個人皆如籠中之鳥被關在島嶼。但國家體制關得住人的軀體,關不住人的心靈。
年輕的他們向往著世界波濤洶涌的吶喊;同時也纏綿于故鄉泥土的情感。他們眼睛里皆有兩個自我,一個在遠方,一個在此地。
林懷民追憶那個時代,常常一群人小聚,這一小撮人即足以改變時代。其中李泰祥第一次作為一個阿美族的音樂家開發表會,那是個冬季,他窮到沒有錢買西裝,向朋友借來一套夏天的西裝;冷冷的風,臺上的李泰祥演奏著自己的作品,時而淡愁低吟,時而豪情奔放;風是冷的,他手間的音符是熱情的。
李泰祥后來因緣際會一腳跨界踏進流行音樂,他以交響樂般的作曲風格,烘托三毛的詞、羅青的詩;從此改變了臺灣的流行曲風。在此之前,李雙澤已發起“唱自己的歌”運動,但民歌只停留校園尚未真正打入主流。主流的音樂市場仍充斥著日本東洋風翻唱風,直至“橄欖樹”“歡顏”如星辰般出現。以其獨特又清新的風格俘獲了無數歌迷的心,也成為一代人心中永難超越的經典。自此羅大佑、梁弘志、陳志遠、李宗盛不只“唱起自己的歌”,甚至到2000年前仍穩坐華語音樂中心。
1988年李泰祥48歲得了帕金森癥,一次指揮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是抖的。那一刻他知道作為一名指揮家,他的處境只比耳聾的貝多芬好一些。
悲劇開始于日光大道上蔓延,三毛1991年憂郁癥自殺,李泰祥必須克服極大的困難才能作曲。他們曾照亮了一個時代,以自己的體溫;然后在那個時代正燈火輝煌的某個夜里,他們共同航向了寂寞,航向了離去。
《橄欖樹》出爐記:“臺灣人唱自己的歌”
《橄欖樹》是齊豫的第一張個人專輯,與專輯同名歌曲《橄欖樹》則是李泰祥和作家三毛在民歌時代所共同合作的經典之作。
一位是開啟古典與流行音樂結合濫殤之音樂大師,另一位則是首開異國寫作風情而揚名文壇的暢銷作家;在樂以載詩的瑰麗年代中,共同將音樂與文學織錦出一段美的執著與追尋。
三毛在接受采訪時說,1978年李泰祥先生要她寫一些歌詞,催得緊,她一個晚上寫了九首,其中一首就是《橄欖樹》。她選擇了用橄欖樹來表達她向往自由的心聲,是因為荷西。荷西的家鄉在西班牙南部,那里的特產就是橄欖。
“我聽說,三毛寫的讓自己像書迷一樣興奮。《橄欖樹》之所以能成為流行經典,在于它看起來很簡單,即使是小學生也能念得出全部的歌詞,但幼稚孩童和80歲的長者一起念出這歌詞,獲得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貌似很簡單的字句和旋律,唱起來一點也不簡單。在齊豫看來,《橄欖樹》是一首渾然天成的歌,“連李老師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神來之筆是如何寫就的,即使讓他再寫出一首這樣的歌,也是無法做到的。”
1978年就讀于臺大人類學系的齊豫,以一首Joan Baez的《Diamond and Dust》,獲得第一屆“民謠風”和第二屆“金韻獎”的冠軍。在推出《鄉間的小路》和《春天的故事》兩首單曲后,其清亮飄渺悠遠的嗓音,得到了李泰祥的賞識,親自操刀制作,才有了1979年這張由新格唱片發行,堪稱民歌時代經典作品的專輯《橄欖樹》。
除了齊豫天籟般歌聲,專輯的另一成功之處,在于大編制管弦樂隊的伴奏,以及李泰祥以古典為基礎的扎實編曲功力。重新聆聽這張專輯,在這個國語流行歌壇極速朝向主流商業市場靠攏的年代里,令人們對于這樣嚴肅且用心制作唱片的態度以及歌者,愈發懷念。
2011年,李泰祥因積欠百萬元新臺幣手術費,友人代為募款,一代音樂家晚年經濟窘境才為人知。當時兩岸樂迷都踴躍捐款,很多大陸樂迷更是表達了要為“我們的青春付一份版稅”的心意。
情感備受禁錮的時代:三毛讓流浪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烏托邦
三毛就是一棵橄欖樹,放在叢林中貌不驚人,在撒哈拉的荒漠中則稀有珍貴。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為了夢中的橄欖樹”, 我們大多數人是偽流浪者,而她是真正的流浪者。因為一本地理雜志的吸引,三毛背著行囊獨自走進了撒哈拉沙漠,從1976年《撒哈拉的故事》出版,這位似乎永遠穿著牛仔褲、永遠在路上的女作家讓流浪成為上世紀60、70年代一種詩意生活方式的代表。
每個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女性,少女時代大概都有在被窩里打手電偷看三毛的經歷。 她作品的主題:愛情、個性、流浪,在當時仍然是諱莫如深的字眼。在她的筆下,原始形態的撒哈拉是那么的自由而美麗,在這個“沒有文明”的族群里,受過文明教育的人幾乎都是異類。以至于三毛回到臺北之后寫道:“過去長久的沙漠生活,已使我成了一個極度享受孤獨的悠閑鄉下人,而今趕場似的吃飯和約會,對我來說,就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昏頭轉向,意亂情迷。”
三毛所處的年代,是彼岸精神正如烈火烹油的臺灣,也是價值觀正在重塑的大陸,她最大的魅力就是她的生活方式,今天,新銳作家層出不窮,年輕人也擁有戀愛和漂泊的自由,甚至為這種自由感到厭倦和迷惘,再讀三毛的文章,確實難有稀奇的感覺。“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 。”這樣的文字,80后嫌矯情,90后嫌俗氣,盡管三毛作詞的《橄欖樹》還是他們進KTV必點的合唱歌曲,是每個校園“吉他青年”的看家節目。
矯情是情感泛濫的產物,回到那個情感備受禁錮的時代,這個詞放在三毛身上并不合適。三毛就是一棵橄欖樹,放在叢林中貌不驚人,在撒哈拉的荒漠中則稀有珍貴。“殘忍”,“憂傷”,“弄濕了流光”,“思念啃噬身體”,今天女性寫作中司空見慣的詞匯和修辭,30年前三毛運用時,卻是大膽直率,新鮮動人。街頭至今流行的“波希米亞范兒”,三毛也堪稱祖師奶——大擺曳地裙,海藻長卷發,濃密齊劉海,夸張繁復的民族首飾——這是三毛的經典形象。
三毛是現當代文學史上很難定位的一個人物,不能說她是個偉大作家,但她的意義十分特別。人們今天很少談起她,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都或深或淺地留下她的印跡。羅大佑在三毛去世時為她寫了《追夢人》,是對三毛真誠的評價:“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歷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前塵后世輪回中誰在宿命里徘徊,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