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典當行生存調查

典當行是物與錢的中轉站，但物與錢的一進一出，卻足以窺見整個世相：從黃金、珠寶、奢侈品、車子、房子、古董、字畫到煙酒、相機、手機、自行車乃至一條被子，典當品各式各樣，背后卻站著一個個或富有、或貧窮，或位高權重、或默默無名的人。他們將當品送來，也許是為了解困，又也許是為了銷贓；而他們將當品贖回或買去，也許是因為錢的問題已經得到解決，也許只是為了一個懸置多年的掛念。他們和典當行的交易絕不僅僅是生意，同時也是歷史、國情以及眾人的秘密。

濟南典當行業現實又是如何？顧客都當些什么物品？什么年齡層的人會走進當鋪？顧客又是為了什么進當鋪？

當品一百年：從皮襖到有價證券

“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破皮爛襖一件——”在電視劇《大宅門》里，到濟南創業的白景琦將名貴的皮襖帶到當鋪，卻屢屢被伙計拖著長音喊成破爛。那種落魄光景，顯然沒有司馬相如典當袍子賒酒喝的灑脫。

當鋪素來名聲不佳。典當家產被認為是窮途末路的表現，當鋪大門和柜臺間專設一塊“遮羞木板”擋住路人視線。當鋪的柜臺高于前來借款的人，后者需要高高舉起當品，這讓店員高人一等，故稱“朝奉”。小說里常有貧苦人家一到夏天就把唯一皮襖拿去當鋪換錢買糧，冬天再贖回來的情節。

“當皮襖是老傳統，可現在真有人拿件皮襖來做典當，我們還真不收。”將軍典當行負責人崔傳兵告訴記者。這家位于濟南市文化西路的典當行布局有點像銀行：封閉式柜臺用玻璃罩住，臺面是大理石，顧客盈門說明來意，將典當物通過收銀槽遞給業務員。如果是大件，業務員就從柜臺里走出來進行商談鑒定。

前幾天有位老人家挽著一只包袱來，攤開是一件皮大衣，據老人家說是俄羅斯貨，冬天穿用是極好的。崔傳兵很委婉地拒絕了大爺，“不說真假，皮大衣變現能力差，也不好保存，我們是不收的”。

崔傳兵是將軍典當的副總經理，年輕，大學一畢業就在潤康擔保工作，不久后轉到公司旗下的典當行工作，如今從業近十年。“行業里有個俗話，典當品有老三件，自行車首飾家電，現在則是新三件，房產汽車有價證券。”

據崔傳兵介紹，目前民品（包括黃金、首飾、汽車等）、房產以及財產權利（包括股權等）是目前典當行業的三大主要經營領域。其中，房產和財產權利則是近年來日益興起的，也成為典當行業的新寵。

“典當首飾，直接就可以拿走現金。但汽車、房產的典當需要辦理相關手續，很難當天拿到現錢。”而現在炙手可熱的電子產品是典當行的低檔貨，市價4800元的5S也只能押2000元，因為“手機更新太快，保值性差”。

以一套黃金飾品為例，業務員利用專業儀器對飾品進行鑒定、稱重，并根據金交所實時黃金價格給出估價。典當行對本金收取不高于4.2%的月綜合費率。如果一個客戶典當一萬元首飾，在一個月的當期中可隨時贖回首飾，費用則按天支付10000×4%/30約等于13元。

僅有10%的貨品不會被主人贖回，從而“絕當”。民品典當一般收入價為原價的3至4折，如果絕當，出售價約為市價的5至6折。此外典當行根據不同物品種類每月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續費。

民用典當的“本位”缺失

1949年以前，大陸典當業十分繁榮。建國后，典當被認為剝削勞動人民且涉及官商勾結，遭到全面禁止，全部并入物資公司，從事廢舊物品回收。1992年，濟南恢復典當業，第一家典當行“新融”開業。其后幾年，濟南少有典當行開業。十年后的2003年，濟南將軍典當開業，“除了新融，另一家已經倒閉了”。

當時民品的范疇非常廣泛，從服裝到電器，從金銀珠寶到錄音機的喇叭，來者不拒，甚至一個沖擊鉆、一塊汽車座椅也能放款。即便如此，全市的營業額也不過幾十萬。如今，在7月初召開的濟南市典當行業協會年會上了解到，截至2013年底，全市共有30家典當機構，2013年共辦理典當業務3269筆，累計發放當金額27億元，同比增加26%。

可觀金額的實質是物與錢的一進一出，各式樣典當品背后卻站著一個或富有或貧窮，或位高權重或默默無名的人。

曾有典當師接待一位老先生。老人家顫巍巍取出一塊家傳懷表，很神秘地說“這可是袁世凱戴過的表，要不是孩子買房缺首付，我也不會來典當的。”懷表是有些年頭了，但袁世凱到底有沒有用過，誰也證明不了。其他諸如報價一個億的“金鼎”、燒餅大小的“乾隆通寶”，都是濟南典當行業內讓人“開眼”卻難以估價的民品。

有意思的是，濟南首家典當行新融在官方網站上開設一欄“典品展示”，按序播放的鋼材、吉普車中，有一張圖片特別扎眼：貌似是只古枕，表面鎏金，兩端有獸頭隆起，看上去充滿故事。記者多方詢問其來歷和資料，最后一個業務員認真查詢檔案，又詢問了許多老師傅，默默告訴記者，這是網站制作人添加的展示模板，并非本店真實當品。

“現在濟南典當行的業務重點集中在汽車、房產和財產權利上。” 據崔傳兵介紹，房產評估、議價，簽訂抵押借款協議，房交所辦理抵押登記手續，開當票，放款。典當行靈活快捷的優勢，在房地產業務中顯露無疑。一般1到3天，很多時候1天內就辦完。

相比之下，民品典當因為賺錢少成本高，被許多典當行放棄。崔傳兵認為“典當業發展到今天已成為了主流金融機構的補充，但也在遠離自己的‘本位’”，目前濟南30來家典當行里，做民品的只有十來家。這些典當行的前臺空無一人，也見不到擺放當品的柜臺。有的藏身高樓，有的隱身鬧市，不做民品后，連鋪面都可以省去。

“在北上廣深等經濟發達城市，民品能夠占到典當業務的30%-50%，濟南雖然沒有統計數據，很顯然有很大空間。”崔傳兵說，隨著濟南一些奢侈品店陸續開業，幾年后這些產品就會流入二手市場，如果典當行業不收這些東西，那就會流入“馬路市場”，會造成黑市的畸形發展。“這塊大蛋糕，就應該由典當行來吃。”

正規軍的角色翻身：每一件典當的物品，都會第一時間進入公安局的聯網系統

“我們是警察的最佳線人。”一位典當行總經理楊志偉說，典當行的特殊性早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易銷贓系統”連通公安局“監管管理系統”直通商務部，每一件典當的物品，都會第一時間進入公安局的聯網系統，如果是留有案底的賊贓，警方便能第一時間鎖定嫌疑人。

此外，顧客在典當時必須出示身份證，相關信息也會即時進入公安的監控范圍。如果一條金鏈子斷成幾節，那么典當員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鏈子是搶來的；如果說不出購買貴重物品的時間、地點和價格，那么這件物品就可能是贓物。而公安系統通過典當行抓獲通緝犯也不是新鮮事。

實際上，大多數典當行已轉向現代化經營，其準入制度化已見成效，監管系統也即時聯網，再者，息費率根據央行的利率作相應的上限調整（上限為銀行利率的4倍），同時，其跟不斷發展的資本市場形態相吻合。基于這種高規范化，典當行已不是銷贓的第一選擇，“多數會找無證經營的商家和跳蚤市場等地方”。

即便如此，崔傳兵仍然認為典當行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典當只是公司業務的一部分，如果沒有其他投資、擔保業務的支撐，我們連員工工資都不能保證”。崔傳兵在任職將軍典當行副總經理的同時，還兼任著其他職位，同樣也是不靠典當行吃飯。

在他看來，國家對典當行業的規范背后，也剝奪了部分靈活性，“以汽車業務為例，許多小貸公司和二手車行就敢打廣告說‘零利率、高額度、當天辦理無拖延’，但我們要經過取得公證書到車管所登記，沒有四五個工作日很難辦完。來典當行的都是急用錢的主兒，誰能等這么久？”

另一方面，消費理念也是行業發展的問題之一。

“京上廣的民品做得好，因為人的心思活絡，但濟南人似乎對典當有偏見，特別是中老年人，萬不得已才到典當行敗家。”而且，人們總是將典當跟買賣混淆，當金一般為物品二次流通價的40%-50%，二次流通價不是商品原售價，低于實物價值，當金少，當戶還款也少，而且當金并非越高越好，“如果你只需要1000元，即便你押給當典當行的是價值3000元的物品，也不必非借3000元，否則要多交費用”。

相比之下，年輕人對典當行的角色倒是認可得很。年輕人將黃金飾品典當應急，很快就會贖回。還有的年輕人直接把典當行當成了貴重物品的寄存地。一家住在典當行附近的年輕人因為被梁上君子光顧過，此后每次出遠門都將結婚證、黃金擺件等貴重物品寄放在典當行，車子也做個典當，到期贖回，與其他方式的寄存相比，典當行的手續費簡直不值一提，卻因此獲得半個月的免費停車和免費維護。

“以典當的形式保管貴重物品，本身就是典當行的服務功能。典當行大約是樂意做便利保險箱、廉價停車場和鑒定師的。”崔傳兵說。

另一些人則看上了“絕當品”，那些有限的、標價低質量好的當品，一放出來就被買走：原價三萬的歐米茄手表只需要一萬元；黃金首飾單價比市價便宜近百元，樣式老沒關系，總可以到金店翻新換新。

崔傳兵告訴記者，目前有不少市民專門在典當行“淘寶”，他們留下自己的需求和聯系方式，一旦出現合適的絕當商品，他們就會接到電話，接著便會以最快的速度買走這件“寶貝”。“一臺原價1萬左右的HP筆記本電腦1000多元就能買走，晚一分鐘也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