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是話劇《雷雨》上演80周年。7月3日,曹禺女兒萬方在《曹禺經典劇作》新書首發式上表示,“《雷雨》今年已經80歲了,我一直相信,衡量一個作品的好壞只有一個標準——時間。至今各種版本的戲劇、電影、舞劇仍在上演,這證明了它的魅力所在。”
一場《雷雨》80年,每一次舞臺的電閃雷雨總能讓臺下的中國人捫心自問。
1936年,曹禺的“禁”與“紅”
《雷雨》的公演一波三折。
1933年的暑假,清華大三學生萬家寶將自己構思了五年的作品《雷雨》寫了出來,以曹禺為筆名,投給了《文學季刊》。這是鄭振鐸、靳以和巴金等人新創建的一本文學刊物,位于三座門14號,一共僅有三間屋子,沈從文、卞之琳常去那兒聚會。
當時的《文學季刊》主編靳以是曹禺南開中學時的同學好友,曹禺回憶說,“靳以也許覺得我和他太近了,為了避嫌,把我的劇本暫時放在抽屜里。過了一段時間,他偶爾對巴金談起,巴金從抽屜中翻出這個劇本,看完之后,主張馬上發表,靳以當然欣然同意”。《雷雨》這才出現在1934年的《文學季刊》第三期上。
王蒙形容《雷雨》,“亂倫、三角、暴力、死而又生、冤冤相報、天譴與怨天、跪下起誓、各色人物特別是痞子瘋子的均衡配置、命運感與滄桑感、巧合、懸念、特別是各種功虧一簣、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寸勁兒’,都用得很足很滿。”甫一發表,便引起轟動。
最終,這一期刊物中的一份,輾轉多站出現在了中國旅行劇團的創辦人唐槐秋手中。他興奮地寫信給已經在天津女師教書的曹禺,希望他把《雷雨》的首演權交給“中國旅行劇團”。曹禺不但答應了,還跑到北平與唐槐秋暢談。
那時《雷雨》的幾個主要角色住在惠中飯店,演出就在中國大戲院。唐槐秋對曹禺說:“萬先生,《雷雨》這個戲真叫座,我演了不少新戲,再沒有你的《雷雨》這樣咬住觀眾的。老實說,有這樣的戲,才能把劇團維持下去。”
但不過一個星期后,《雷雨》就被北平當局禁演,給出的理由是“有傷風化”,“兒子跟后娘偷情不會有好影響,少爺和丫頭戀愛同樣很糟”。
同年,中國旅行劇團避開北京,帶著《雷雨》先去了天津,結果一炮而紅,報紙上評價其“為最博得好評之成功作”。1936年他們轉戰上海,在卡爾登劇院連續演出三個月,場場爆滿。茅盾以詩“當年海上驚雷雨”來評價當時的盛況,曹聚仁甚至把1936年稱為“雷雨年”。
有一則趣聞則更能客觀解釋當時《雷雨》的成功,《曹禺劇作論》作者田本相說:“他們剛到上海的時候,凡爾登大劇院跟他們劇團定合同的時候是倒三七:劇團分三,劇院是要七。演兩周以后,凡爾登大劇院的老板倒過來找他們,續訂三個月合同,劇團七,劇院三,可以想見當時演出的火爆。”
自此,《雷雨》在誕生八十年中長演不輟。正如曹禺女兒萬方所說,“《雷雨》今年已經80歲了,我一直相信,衡量一個作品的好壞只有一個標準——時間。至今各種版本的戲劇、電影、舞劇仍在上演,這證明了它的魅力所在。”
一個戲劇天才的“夭折”:
“沒有太陽的日子里的產物”
曹禺曾說,《雷雨》是在“沒有太陽的日子里的產物”。
出生于封建官僚家庭的曹禺,“他出生三天母親就死了,父親是一個不得志的官僚,成天跟繼母在家里抽大煙。父親很寵他,但是他不愛他父親,喜歡一個人躲到書房自己看書”。而彼時中國正處于半殖民半封建時期,曹禺由此產生了強烈的反抗情緒。
女兒萬方曾經問過曹禺,您的戲為什么叫《雷雨》。曹禺說,“雷”代表天上轟轟隆隆的聲音,警醒蕓蕓眾生;“雨”代表來自天上的洪水,把大地沖個干凈。
他在《雷雨》后記中寫,“那個時候,我是想反抗的。因陷于舊社會的昏暗、腐惡,我不甘模棱地活下去,所以我才拿起筆。《雷雨》是我的第一聲呻吟,或許是一聲呼喊。”而在《雷雨》序中,他說“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的流來推動我,我在發泄著被壓抑的憤懣,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
而這種發泄下的產物《雷雨》,最終成為標志著中國話劇走向成熟階段而飛出的第一只“燕子”,在曹禺研究專家田本相看來,對中國話劇有著跨時代的意義。他將《雷雨》和《雷雨·序》看做是一個整體,“在中國話劇史上,《雷雨》猶如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狂人日記》,《雷雨·序》猶如雨果的《克倫威爾·序 》,這兩者構成曹禺的戲劇宣言書,宣告著中國話劇有了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原則。”
這樣的結論幾乎是公認。黎烈文說,“說到《雷雨》,我應當告白,虧了它,我才相信中國確乎有了近代劇。”更有學者將《雷雨》稱作“中國第一戲”。
所有的故事,只說一半的時候,總會把美好或丑惡的另一半隱藏起來。被隱藏的另一半應該是真相不可或缺的部分。《雷雨》歷經了80年,毋庸置疑,23歲就寫出《雷雨》的曹禺是個戲劇天才,但天才“夭折”的真相才是令人扼腕嘆息的悲哀。
戲劇說到底是人的藝術。莎士比亞的偉大是因為其作品的偉大,也因為是一生持續的戲劇創作,“莎士比亞給世人留下了37部戲劇,其中包括一些他與別人合寫的一般劇作。”莎士比亞的創作幾乎每一部都是舞臺經典。
作為戲劇天才,曹禺先的經典之作都集中在1949年之前,《雷雨》創作于1933年、《日出》誕生于1936年、《原野》寫于1937年、《北京人》(劇本)最晚,是1941年寫的。
憑借這些作品,曹禺被稱為“中國的莎士比亞”,但藝術生命過早的結束被學界定義為“曹禺現象”——迅速崛起與迅速衰退的現象。
有許多學者認為,“曹禺藝術創造力的衰退主要在于解放后受困于行政事務,加上無休止的政治運動的干擾,使他無法集中精力從事創作。” 萬方評價父親曹禺的創作時認為,“自由是他作品中非常重要的情愫”。一場《雷雨》80年,每一次舞臺的電閃雷雨總能讓臺下的中國人捫心自問,“自由”恰恰是對《雷雨》認同的觀眾內心倍加期待的情愫。
后《雷雨》時代:
暴發戶攪場子?
在《曹禺經典劇作》新書首發式上,萬方宣布,她正親自改編父親的這部杰作,將之再一次搬上話劇舞臺,“《雷雨》一直吸引著很多人要去用自己的感受,重新演繹、解讀它。”
事實上,作為中國話劇奠基之作的《雷雨》常演不衰,八十年來,除卻電影電視改編,從以階級斗爭為主線的1954年老人藝版本,到第三次重排后以精神抑郁卻又追求自由生活的繁漪為視角的新人藝版本,從“肯定人性抗爭,歌頌命運抗爭”的天津人藝版本,到主持人葉惠賢策劃制作的明星版話劇《雷雨》等,甚至于張藝謀的大片《滿城盡帶黃金甲》,其故事也脫胎于《雷雨》。
其普及程度,就連王蒙的“纏足的、基本不識字的外祖母”,都能對戲中人物如數家珍,“在我七歲時就向我介紹過戲里的人物,她說魯大海是一個‘匪類’,而繁漪是一個‘瘋子’。”
相較于上世紀三十年代,今天的戲劇舞臺變得越來越豐富,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導演林兆華就坦言,“看了這么多戲,驚人的戲也不多”。即便在話劇氛圍最為濃厚的北京,觀眾也不過十萬人,甚至有的業內人士指出,“北京話劇觀眾也不過兩三萬”。
更讓人傷心的是,在上海一所大學的話劇社中,演員們說,“從來沒看過經典的話劇,一開始就接觸先鋒話劇,這是我們這代人的特點。很早就從網上下載了原版的《雷雨》,可我從來沒有看過。有一次看了5分鐘,最后還是看起了‘我猜’。”
明星化、商業化、低俗化成為保障話劇成功的金科玉律。
有“莎劇王子”之譽的焦晃就曾抨擊,“戲劇的主流應該是堅持文化品格的,現在很多人打出‘明星話劇’,有什么意義呢?我聽說好多明星劇是演員各自在家里準備,臨時合一下就上臺,這樣演,舞臺生活怎么建立?怎么保持藝術質量?這等于是叫暴發戶來攪場子,把真正的戲劇觀眾趕跑了。”
黃磊曾經吐槽,他在某些話劇中學會了”山寨“和“雷人”兩個詞,“有幾個名字簡直太雷人了,我記得有一個名字叫《哪個木乃是我姨》?還有什么《滿城都是金字塔》。還有《拿什么整死你,我的愛人》,這都什么意思?現在很流行這種戲,這叫什么‘爆笑喜劇’。”
“笑聲過多、反思不足”成為如今話劇的另一個問題,在學者童道明看來,他們有著共同的缺點——“缺乏具有悲劇精神的作品,顯示出人道精神的不足”。
萬方懷念父親曹禺時說,話劇的創作者心里只在想著一件事:對人類的境遇、人類的天性進行深刻的思索,在創作中做出盡可能生動的反映,懷著這樣一種熱切的追求,他們需要尋找一條道路,一條最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最酣暢淋漓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