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那時偷瓜,都是有一身行頭的。進瓜地前,準備半個瓜皮,像鋼盔一樣戴在頭上,再扯一些瓜秧披在背上。這樣趴在瓜地里,看瓜人從身旁走過都看不見。
瓜地邊都有水渠,幾個人一起偷瓜,一個放哨的,兩個爬進瓜地,把摘的西瓜滾進水渠,另一個人在離瓜地很遠的水渠下游,等著西瓜漂過去。偷夠了,也爬進水渠,朝下游游去,遇到渠拐彎,被草掛住的西瓜,幫著推一把。西瓜順水往下漂的時候,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翻滾著,一會兒頭沒到水里了,一會兒又頂出來。
二舅那時候偷瓜是真偷,可沒有兩塊錢放在地里。二舅長大后,有一年,在沙漠邊旅行,口干舌燥,看見一片西瓜地,沒人看守,二舅進去摘了一個西瓜吃了,又摘了兩個放在車上。二舅走的時候,在西瓜壓出的土窩里,放了十塊錢,用土塊壓住。
第二年春天,二舅又來到這片沙漠邊,看見滿地的西瓜爛在地里,二舅放的10塊錢還在那個土窩里,被一個土塊壓住,可能淋了幾場雨,又被開春的雪水浸泡,錢都變顏色了。
一地西瓜怎么沒人收獲呢?二舅想,可能種瓜的人自己忘記了。瓜地周圍看不見一個村子。也看不見一間房子。種瓜的人從哪來的呢,他種了一地西瓜后又去了哪里?可能回到看不見的村莊,干其他活了,忙著忙著就忘記了遠處這塊地。
好多人在遠處播過種,在他們年輕時,跑很遠的路,開辟荒地,胡亂地撤些種子,有些人守在地邊,等到了收成。有些人繼續(xù)往前走,他播撒的種子在身后開花結(jié)果,他不知道。他把自己干的事忘掉了。
二舅也忘掉了好多事,現(xiàn)在回過頭,想起來一些。還有一些往事沉睡著,就像那塊西瓜地,在主人的遺忘里,它年年長出一地西瓜,直到有一天,那個扔下它們的人原路回來。
想到這里二舅的腦子里轟的一聲,二舅突然想起來,這就是自己早年夢見的西瓜地,地頭的瓜棚也一模一樣。怎么會是這樣呢,看守瓜地的自己又去了哪里?二舅想,可能我無法在遠處遇見自己,只會看見我干過的事。
(選自《在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