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很倉促的旅行。假期遲遲無法確定,一顆心也起起伏伏,久到快絕望放棄時,卻又峰回路轉。但已沒有時間做準備,出發當天才定下行程,沒有詳細計劃,純粹帶著熱情,帶著對沙漠的向往,奔向陌生的寧夏。
“早穿皮襖午穿紗,晚圍火爐吃西瓜”是寧夏氣候的真實寫照。只穿短袖T恤的我,和寧夏這位高燒病人,一起在忽冷忽熱的溫度中沉浮。鼻塞咽痛的癥狀總是早晚冒出,中午便銷聲匿跡,但我們的游興并沒有因氣候的不適而受到影響。
原以為沙漠就是黃沙漫漫,雖然壯觀,卻不免單調,沒想到那里會這么好玩:滑沙聽鐘、黃河弄筏、飛索橫渡、騎駝踏沙、卡車沖浪、空中滑翔、高空跳傘、篝火歌舞……
沙漠不再是悲涼的寂寞,而是沸騰的熱鬧!
沙坡頭
奔騰的黃河穿峽越谷,盤旋于沙海群山之間,由洶涌而趨平和。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里,挾茫茫沙海,如怒獅般席卷而至,卻在黃河邊突然頓足,像一個壞脾氣的蠻漢,被溫柔的河水馴服了,乖乖伏在岸邊,形成了一個寬2000米、高200米、傾斜60度的大沙坡,由此得名“沙坡頭”。
一直以來,制服桀驁不馴的沙漠,是人類久遠的夢想。在漫長歲月中,這種對抗總是那么脆弱而悲壯,然而站在如今的沙坡頭上,卻讓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綠樹清泉、亭臺樓閣,秀美得如同江南水鄉;沙丘起伏,綿延不絕,依然是雄奇的西北風光。大漠、黃河、高山、綠洲奇跡般融為一體,挑戰著想象的極致。難怪沙坡頭會被聯合國評為“全球環保500佳”,人類創造的治沙奇跡,讓沙漠綠洲不再是海市蜃樓般的夢想。
沙坡頭曾被評為“中國十個最好玩的地方”之一,這里有中國最大的滑沙場,近200米長,80米高。若天氣晴朗,氣溫升高,從沙坡向下滑時,坡內便會發出“嗡嗡”的轟鳴,猶如金鐘長鳴,故有“沙坡鳴鐘”之譽,是中國四大響沙之一。
傳說很久以前,沙坡頭有一座美麗的城鎮,后被黃沙掩埋殆盡。于是,那鳴鐘聲,有人說是震動了埋在城里的古鐘,也有人說是被埋在沙丘下的冤魂發出的呼號。
傳說充斥著古人對沙漠的畏懼,每一頁都是累累白骨、斑斑血淚。然而今非昔比,在游人的耳中,那高亢的鳴聲,不再是冤魂的悲泣,而是快樂的音符,昔日的傳說也褪卻了恐怖的色彩,只留下神秘的趣味,讓人好奇地去探索。
滑沙場懸如飛瀑,人乘沙流,從天而降。膽小者只敢慢慢挪動,龜速得讓人忍俊不禁;膽大的則放開制動柄,從高處一瀉而下,連呼過癮。
第一次滑沙,我開始時也有些忐忑,滑到一半時,卻忍不住放開速度,像兒時坐滑輪車般俯沖直下,沙粒飛濺,勁風撲面,激起笑聲一串。滑完后,意猶未盡,再來一次。為增加速度,索性以手為槳,在沙地上劃動,如沙海沖浪,令人興奮不已!
從沒想過到沙漠玩,還能坐快艇。在沙堆上玩久了,肺里都像鉆進了干澀的沙子,于是去河面上飛掠一圈,讓濕潤的空氣鉆進毛孔,就像補充了水分的植物,重新煥發了生機。
然而我更喜歡的還是坐羊皮筏漂流。羊皮筏俗稱“渾脫”,用整只羊皮吹成氣囊,十幾只連在一起,上鋪木架而成。它是黃河上最古老的運輸工具,小者一人抱一只便可泅渡,大的可幾十只連成一個大皮筏,載重達二三十噸,航程可達數百公里。所以,人們常說:“不用輕帆和短棹,渾脫飛渡只須臾。”
筏子很小,稍遇風浪,就要與水花親密接觸,那種晃晃悠悠、左傾右斜的感覺,也頗為驚險。剛開始我還有點擔心,然而漸漸適應后,倒品出幾分悠然的韻味來。
每張筏子只有一人劃槳,幾乎是隨波逐流。偶爾兩只羊皮筏撞在一起,糾纏幾下,重被推開。慢慢地覺得好玩,便故意讓船工去撞別人的筏子,玩起了碰碰船,每次碰撞都會引發一陣快意的笑聲,別有一番趣味。
坐羊皮筏的驚險,比起乘滑索飛渡黃河,真可謂小巫見大巫了!在大沙坡與黃河對岸之間,有一條800米長的高空滑索,被稱為“天下黃河第一索”。當我們從這里飛躍黃河,感受那種御風而行、橫貫長空的刺激,心里便油然而生成為勇士的自豪!
據說,沙坡頭是感受“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最好地方,可惜我們沒有等到日落,就奔赴下一站了。
不過,即使有大漠、有黃河,以此地的熱鬧,只怕也體會不到王維詩中那種孤寂的意境。
然而,誰又能說這不是幸事呢?
騰格里大沙漠
騰格里,蒙語的意思是像天一樣浩渺無際,它充分道出了中國第四大沙漠的壯闊。就形態而言,它更像海,起伏的沙丘宛如怒海波濤洶涌,細密的沙紋則如靜海泛起絲絲漣漪。它浩瀚、蒼茫的宏大氣魄,如同血性男兒般陽剛十足;宛轉、柔美的線條,又似女子般溫婉動人。
據說它的脾氣很怪異,高興時陽光燦爛,寧靜安詳,發怒時狂沙飛揚,天昏地暗。還好,現在正是它最安靜的時候,就像一只饜足的猛獸,偶爾也會寬容地對待那些謙恭的闖入者。所以,當我們騎著駱駝走進騰格里大沙漠時,除了炎炎烈日讓人有些不適外,一切都那么平靜,順利得像在公園里漫步。
進入沙漠,駱駝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以前也騎過駱駝,但只是坐在上面拍照,那樣的駱駝,更像一個沒有靈魂的道具。就像魚兒離不開水,蒼鷹離不開長空一樣,駱駝也只有在沙漠中,才顯得生動。然而上駝下駝卻令人頭痛。上駝時,駱駝先起后腿,再立前腿;下駝時,先跪前腿再盤后腿。人坐在高高的駝背上,隨著它的動作前俯后仰,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被顛下背去,于是只能緊緊抱著駝峰,驚叫連連!
駱駝行走時卻很平穩,晃晃悠悠,像在坐轎子。從未見過這樣溫順馴服的動物,灼熱的陽光、干燥的空氣、滾燙的沙子,都不能讓它們有絲毫的躁動,只是昂著頭,不緊不慢地走著,以一種對命運絕對順從的姿態、永遠從容不迫的步伐,履行著“沙漠之舟”的使命。
沿沙丘迤邐而行,一路駝鈴,聲聲悅耳,如清冽的山泉,驅散了烈日帶來的灼熱和疲憊。沿途所見,一輛破車、幾棵枯樹,詮釋著荒涼的定義。還有胡楊,那種“活著的化石樹”,號稱“活著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也只有這樣頑強的生命,才能在沙漠里留下痕跡。偶爾見到的幾家飯莊和客棧,簡單而樸素,帶著大漠特有的風味和靜默的氣息,幾乎看不到人活動的蹤跡。那海一般的荒蕪,也許會讓每個深入大漠的人,最終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寧靜。
然而,像我們這樣淺嘗輒止的游客,在沙漠享受到的只會是熱鬧和娛樂。當我們到達目的地時,發現這里和別的景區一樣,到處是各種娛樂設施,尤其是降落傘,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玩法,我還真忍不住躍躍欲試起來。
排了半天隊,終于輪到我了。披掛上一身裝備,后面系著降落傘,前面被一根粗繩牽著,繩子另一端則綁在一輛卡車上。卡車開動了,繩子被拉緊,拽著我小跑步,身后的傘也跟著被拉起,張開,像放風箏一樣,傘升上天空,我也被帶上了天。
在空中看大漠,尤為壯觀。凡是遼闊的地方,似乎更適合從高處俯瞰,那波瀾起伏、連綿不絕的奇觀,是在地面無法感受到的。人在空中,感覺也非常自由,和坐飛機完全不同,更接近一只鳥兒的狀態,也更接近人類對飛翔的夢想。
最后,我們仍是騎著駱駝離開,載著興奮的余韻,也載著意猶未盡的不舍。真正的沙漠,似乎只是存在于小說中、電影里,是別人的故事、冒險家的傳說。那些遮天蔽日的沙暴、吞噬一切的流沙、荒無人煙的死寂,甚至疲累、饑渴、絕望、掙扎……這些與沙漠緊緊相連的感覺,都是普通游客永遠體驗不到的。
通湖草原
通湖草原地處內蒙境內,位于騰格里大沙漠腹地。
也許造物者總愛在最險惡的地方展示生命的奇跡:幾汪湖泊,打破了群沙環抱、沙峰林立的格局;纖纖細草,在茫茫翰海中,書寫著堅韌的傳奇。
據說,這里曾是古絲綢北路要塞,古商道、古鹽道、古駝道……還有古長城、古戰場遺址。在死海般的漠原,綠洲就是希望、是生機、是繁盛、是文明的延續。
如今,在這片濕地草原上,可觀沙海日出,賞大漠孤煙;也可騎駝策馬,流連牧村敖包,飲飄香的奶茶,唱豪邁的酒歌,擁熊熊的篝火,聽悠遠的馬頭琴……“大漠中的伊甸園”不再是沙漠牧民的專屬,而是四海游客都可享有的樂土。
在景區門口,我們受到蒙族人民的熱情歡迎。他們用豪邁的歌聲、潔白的哈達和香甜的“下馬酒”迎接遠方來的客人。
進入景區,首先看到的卻是大漠。原來,黃沙仍是主調,草原或許只是一盤珍貴的配菜。那廣袤無垠、跌宕起伏的地形,最適合玩沙海沖浪。于是,我們坐上名為“沙漠獵豹”的大馬力越野車,在沙峰浪谷間起伏穿越,縱橫馳騁。
當然,也可以自己開著卡丁車橫沖直撞。這么大的地盤,幾乎沒有障礙,盡可以野蠻地沖刺,加足馬力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也變得和這沙漠一樣強悍!
興致來了,便一個人從沙坡上往下滑,留下漸行漸遠的足跡。很快,風沙又會把這一切掩埋,無聲無息。這,就是沙漠的力量。
舉目眺望,遠處的人影小如螻蟻。一個人,在這無際的沙海中,也不過就是一粒沙的分量。生命的價值,在無窮大的空間里,竟會變得如此之輕嗎?
這樣的思索太累。原來沙漠里并不只有輕松的游戲,那份威力帶來的壓迫感總是無處不在。
累了、餓了,我們就去蒙古包。光看外觀,以為狹小,里面卻別有洞天,甚至還有現代化的空調、衛生間和純毛地毯。在這樣的地方休憩和用餐,既舒適,又能體驗到草原特有的風情。
午飯后,終于去了草原。稀稀疏疏的小草,徹底粉碎了我對“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憧憬。草原,像歷經坎坷的人的內心,處處裸露著丑陋的傷疤。片片鹽堿,積雪般封凍著一切情緒;星星點點的綠,是荒涼中幸存的溫情;裊裊青煙成了唯一的詩意,令人想起“墟里上孤煙”的句子,走近一看,卻是化工廠的黑煙,實在是大煞風景!
與令人失望的風景相比,在草原上騎馬卻是一件很愜意的事。隨意坐在馬背上,讓裹著頭巾的回族牧民牽著韁繩,漫步而行。暮色漸漸降臨,草原也像陷入沉思的智者,變得神秘而深邃。人聲漸遠,一幅空寂的畫卷徐徐展開。蒼涼、莽荒,仿佛一步邁過時光之河,走向天地鴻蒙。于是有了剎那間的錯覺,似乎那一刻,便是天荒地老。
騎完馬后,我仍戀戀不舍地在草原上溜達,無意中闖入一片水草之地。羊群并沒有因我的到來而驚慌,仍然安詳地享用著晚餐,還有幾只正在追逐嬉戲。我跟隨羊群來到它們的家:幾間土屋、一頂帳篷,在沙漠的背景下,蕭索得令人心顫。主人正在修補籬笆,粗糙的日子把他磨礪得如礫石一般。我懷著敬意將他攝入鏡頭,能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總是會令人深深欽佩!
夜晚,草原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蒙古族姑娘和小伙為我們獻上了一臺獨具特色的晚會。蕩氣回腸的歌、豪邁奔放的舞、如泣如訴的馬頭琴……最后,我們再也無法端坐,紛紛擁進場,圍著篝火跳起了蒙古族舞蹈。
旅行中,似乎每一處歌舞都是以群體的狂歡而結束。也許,熱烈的情緒總會傳染,就連最矜持的人也禁不住手舞足蹈。
今夜如此美麗。然而我知道,我們的歡樂改變不了什么。當太陽升起的時候,草原上的日子依然如舊。沙漠中的綠洲,是游人的樂土,卻并非牧民的伊甸園。改變這里的貧瘠,也許就和改造沙漠一樣艱難。
但是,總會成功的,我堅信!
就像沙漠中百折不撓的胡揚,像荒涼中頑強萌發的星綠,希望總是深深扎根于不懈的奮斗和抗爭之中。
總有一天,人類會馴服沙漠,就像馴服曾經艱苦的命運,讓它真正變成希望的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