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都不差

當那個足球狠狠地砸在她的腳面上的時候，她正急急地往校長辦公室走。

她驚懼跳腳，低頭時，足球已被另一雙腳踢出老遠，她愣怔著望過去，白色的足球，在幾個嘻哈叫鬧的學生腳下歡快地滾向操場的另一邊。

一個漂染著黃色頭發的學生，回過頭，朝她擠擠眼，很夸張地打了一個響指。他的頭發在太陽光的照耀下，更加金黃燦爛。

望著他們青春活力的背影，她的心充滿了五味雜陳，在晃蕩的青春影子中，她的腳步慢下來，慢下來，最后停住。然后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這里是一所普通的公立高中，學生按照成績分班，有幾個優等生班，還有一個差生班，差生班里的學生曾接受過從老師到校長無數次批評、教育，甚至大發雷霆。他們根本就不相信這些老師們能教他們什么，也不想學。

差生班里的學生大多數都很自傲，嘴角眉梢帶著對規矩的嘲諷。沒有人主動帶這個班，他們已經氣走了三位老師。她是第四位，校長在全校教職工大會上宣布讓她帶這個班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可是每年都帶重點班的啊！等回到辦公室，其他教師對她發出不公平的嘆息時，她才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沒出問題，剛才聽到的都是真的。

一曲茉莉花，在校園中飄蕩，她拿起教材，踏著優美的曲調，走向那個班級，那個差生班。

她跨上講臺，還沒站穩，一顆帶著嘲諷和敵意的雞蛋飛了過來，嗖地一下，緊貼著她的左耳滑過去，啪地碎在黑板上。教室里立馬爆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笑聲。

她驚愕得全身抖動，胸口悶氣得快要炸裂。但她努力克制著，極力顯出平靜的樣子。她想，那三位老師就是這樣被他們氣走的吧！

她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們，看著他們那一張張充滿敵意和挑釁而又活力四射的面孔，突然讓她心中的那種炸裂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心靈深處那隱隱的痛。她想，這些孩子是在用調皮搗蛋來維系自己可憐的自尊，在分數和表現教育中浸淫太久的人看不到他們的需求和潛力，而是不斷地以好學生的標準要求他們。因此他們相信自己就是差生，痛恨學校，用打架、嘲笑老師、挑戰規則來獲取自己的存在感。而內心深處又有一種因不被重視而生出的脆弱。

教室里嗡嗡作響，笑聲不斷，學生們都嘻哈著準備看她像其他三位老師那樣抓起課本，氣哼哼地跑出教室的樣子。

金燦的陽光從外面照進來，照在嘻笑的學生們的臉上，照在課桌，也照在座椅上，整個教室都被陽光普照。

她站在金燦的講臺上，望著陽光中的學生們，心中的那種痛突然幻化成一種愛，一種力量，一種希望。

她笑了，她這一笑，學生們都呆愣了，立馬靜下來。看著同學們那驚異的眼神，她停了笑，用溫和而幽默的語氣說，這是投彈游戲吧？這游戲玩的不夠標準啊，打到這里才算真本事。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有機會咱們搞個專門訓練！如何？

鴉雀無聲的教室里突然大笑起來，接著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她也跟著鼓起掌來。她發現，同學們目光熠熠，都揚著激動的笑臉看著她，只有那個曾經朝她擠眼，打響指的黃頭發學生，臉漲得紅紅，樣子窘窘的。她的目光投向他時，他把頭埋得很深。

她在愛中引導他們步入正軌，雖然在以后的日子里，仍有敵意和挑釁，但都在她的智慧和愛中被化解。

跟學生們接觸久了，她驚奇地發現，這些學生的智力并不差，而且有幾個還相當的出色。只是他們貪玩不用功又不被重視而底子差。她想，只要讓他們樹立信心，稍加施壓，他們一定會贏。想著，便激動起來，心中的希望就像一團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燒。

有的教師對她的做法很不解，說，你們班的那些爛學生，值得你這樣拼死拼活嗎？她憤然道，請不要說他們爛，他們只是一群想要獲得尊重的孩子，他們個個都很聰明，我的學生一個都不差。

老師的話，恰被那個黃頭發的學生聽見了，他激動得奔回教室，把老師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說給大家聽，大家都被感動了。

她帶領他們一起開始了一場長跑，同學們用超乎尋常的努力拼搏，做高考前的最后沖刺。

教室里，課堂上，他們爭分奪秒，晚自習，雙休日，他們分秒必爭。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這個曾經的差生班沸騰了，老師我錄取了！老師我錄取了！老師我錄取了！

十幾個學生跳著笑著手舉通知書向她跑來，飄逸的黃頭發跑在最前邊，她遠遠地站著，喜悅的雙腿顫顫地抖，興奮得雙目含光晶瑩。

十幾個學生抱住老師，老師摟住十幾個學生，晶瑩的雙眸，像決堤的水，洶涌得不能自抑。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