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屋,比一個大學院更宜于思想,不僅思想,還更宜于嚴正地閱讀。我雖然在一般的流通圖書館的借覽范圍之外,我卻更能夠接近那些流通全世界的書本的影響,那些書先前是寫在樹皮上的,一代一代抄寫,直到今日才抄在布紋紙上。整個夏天,我把荷馬的《伊利亞特》放在桌上,盡管我只能間斷地翻閱那紙頁,起初,有無窮的工作在手上,因為我有房子要造,有豆子要同時耕種,使我不可能讀更多的書。但我預知未來可以閱讀得更多,這便支持了我。在我工作間歇的時候,我讀了一兩本淺近的書,關于旅行的,后來我自己都臉紅了,我問了我自己到底是住在什么地方。
我們在閱讀古典作品時必須辛辛苦苦,找出每一行、每一個字的意義來,盡我們所有的智力、勇武與氣量,來構思它們的意義,要比通常應用時有更深遠的意義。近代那些廉價而多產的印刷所,出版了那么多的翻譯本,卻并沒有使得我們更接近那些古代的英雄作家。他們還依然寂寞,他們的字母依然被印得稀罕而怪異。人有時似乎說,古典作品的研究最后會讓位給一些更現代化、更實用的研究的,但是,有進取心的學生會時常去研究古典作品,不管它們是用什么文字寫的,也不管它們如何地古老。因為古典作品是什么,只不過是最崇高的記錄著的人類的思想。他們是惟一的不朽的神示卜辭。最近代的一些求問,在古典作品中也有著回答。
難怪亞歷山大馬其頓國王在行軍時,要在一只寶匣中帶一部《伊利亞特》了,因為文字是圣物中最珍貴者。立刻,它比別的藝術作品,跟我們更親密,且更具有世界性。這是最接近于生活的藝術。它可以翻譯成每一種文字,不但給人讀,而且還呼吸在人類的唇上;不是表現在油畫布上,或僅在大理石上,而是雕塑在生活的呼吸之中的。
書本是世界的珍寶,時代與國家的最適當的遺物。最古老最好的書,很自然也很合適地放在每一個茅屋的書架上。它們沒有什么私事要訴說,可是,當它們啟發并支持讀者的時候,他的常識是不會拒絕它們的。它們的作者,在每一個社會中都自然而然地成為貴族,而他們對于人類的影響卻大過于國王或皇帝。當那目不識丁的,也許還是可以鄙棄的商人,由于進取之心與勤勞刻苦,掙來了閑暇以及獨立,側身于財富與時尚的世界里時,最后他不能不轉向那些更高級、更不可攀的智力與天才的世界,發覺他不學無術,發覺他的一切財富都是虛榮,都不足以自滿,更進一步地證明了他是頭腦清楚的,他煞費心機,要給他的孩子們這種智慧的文化,正是他自己如此敏銳地求而不得的。這樣地,他成為了一個家族的始祖。
許多人學習了閱讀,為的是他們的可憐的便利,好像他們學算術,為了記賬,做起生意來不至于受騙;可是,作為一種崇高的智力的練習,他們僅僅是略知或一無所知;然而就其高級的意義來說才叫閱讀,決不是那種奢侈品似的,催眠我們,使我們崇高的官能在閱讀的時候昏昏睡去,我們要踮起足尖,把我們最靈敏、最清醒的時刻,獻給閱讀才對。
梭羅,美國作家,有《瓦爾登湖》等作品入選語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