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玉米在明中晚期時已傳入甘肅,甘肅是當時較早引入玉米的幾個省份之一,但直到清康熙朝,才開始加快傳播速度和加大種植面積,直到民國時,得以在全省普遍種植。本文通過對玉米在甘肅的種植和傳播時間、路徑及發展情況進行梳理和歸納,進而總結其對甘肅作物結構、社會經濟所起的促進作用。
[關鍵詞]甘肅;玉米種植;玉米傳播;作物結構;社會經濟
[中圖分類號]K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06-0031-03
玉米者,因其種出西土,初入中國時謂之番麥,又因其曾經進御,故又曰“御麥”,民間以其苜葉俱似蜀黍,其粒又如芡實,大而瑩白,多稱“玉蜀黍”。除此而外,有關玉米的別稱,各地的俗名很多,僅以各地方志和部分專門文獻的記載已不下近萬種。①關于玉米在我國文獻的最早記載,是見于明正德六年(1511)時修的《潁州志》。此種說法長期以來被廣泛引用,但亦有學者提出《潁州志》中“五谷部”所載“珍珠秫”并非玉米,而更可能是秫的一個品種。從時間上推測,正德六年(1511)距哥倫布發現美洲當不足20年,再加之玉米的栽培種植時間應早于文獻記載,所以《潁州志》中所載是否確為玉米,仍值得商榷。②玉米引進我國的具體時間,學界迄今尚無比較肯定的結論,但明時已傳入我國則是無疑的。據明代各省方志中有關玉米的確切記載,明時已傳入冀、魯、豫、陜、甘、蘇、皖、浙、閩、兩廣、滇、黔各省。其中有三個省的方志中的玉米記載出現于16世紀60年代左右,文獻記載的時間一般會晚于植物的栽培種植時間,由此推測,玉米引進我國的年代,最晚不遲于16世紀中期。③
史學界認為,玉米傳入我國大致有三種途徑:其一,由西南陸路傳入。由北歐先傳入印緬,再由印緬傳入我國西南地區。其二,由西北陸路傳入。由西班牙傳入麥加,由麥加再傳入中南亞,最終沿著古絲綢之路傳入我國西部。其三,由東南沿海傳入。由歐洲傳入菲律賓,后由葡萄牙人經海路引進到中國的東南沿海。有學者認為,在這三條路徑中,由西北陸路傳入的可能性較大,只是沒有更多的資料佐證,但甘肅栽種玉米較其他大部分省份早則是無疑的。④
一、玉米在甘肅的傳播
甘肅,古秦涼之地,以境內有甘、肅兩州得名。明代時,甘肅東部隸屬陜西布政使司,置臨洮、鞏昌、平涼、慶陽四府,蘭州、河州、秦州等九州。在明季甘肅的方志中,記載玉米的有三處,兩處在嘉靖年間,一處在萬歷年間,其中最早的是嘉靖二年(1523)的《河州志》,其他兩處分別是《華亭縣志》和《肅鎮志》。“番麥”這一稱謂最早便是出現在嘉靖三十九年(1560)的《華亭縣志》:“番麥,一曰西天麥,苗葉如蜀秫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實,實如塔如桐,子大生節間,花垂紅絨在塔末,長五六寸,三月種,八月收。”由此推斷,甘肅地區的玉米引進很有可能是在明嘉靖初期。
河州在今甘肅臨夏以東以南,在當時處于中國通向西域的交通要道;而肅鎮即現在的酒泉市,地處河西走廊,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所;華亭屬現在平涼市下華亭縣,也在絲綢之路一帶。李應魁于萬歷四十四年(1616)主編的《肅鎮志》載:“回回大麥,肅州昔無,近年西夷帶種,方樹之,亦不多,形大而圓,白色而黃,穗異于他麥,又西天麥。”在明代田藝蘅所著的《留青日札》中亦記載:“御麥出于西番,舊名番麥。”稍后成書的《華夷花木鳥獸珍玩考》中也有類似的敘述。李時珍也同樣認為:“玉蜀黍種出西土,種者亦早。”從這三處的地域分布和文獻所載可知,甘肅地區的玉米很有可能是在明嘉靖初年由中亞沿古絲綢之路引進的。但也有學者認為,西北地區玉米既由古絲綢之路引入,則新疆一帶種植玉米的時間應更早于甘肅,但新疆有關玉米的最早記載,也已到了19世紀中葉,所以由此推斷甘肅玉米的引入也有可能是經由國內其他路徑傳播的結果。⑤
筆者認為,其一,新疆一向以畜牧業為主,玉米的引入雖經過新疆,但未必就會早于甘肅栽培;其二,除了考慮當地的經濟形態外,其自然條件是否適合玉米的種植也是應作為考慮的范圍之內,其實直到目前為止新疆地區都沒有大面積的種植玉米;其三,文獻的記載與挖掘往往存在著很多偶然性因素,不能因為新疆史料的記載時間晚于甘肅就斷言甘肅玉米的傳入路徑并非來自西北一路。
二、玉米在甘肅的推廣
甘肅地處黃河中上游,大部分區域處黃土高原地形區,其地形特點是丘陵起伏、溝壑縱橫,另外,徑流聚集增加了對土壤的沖刷,從而使土地肥力大量流失。甘肅氣候屬半濕潤半干旱型,年降水量200~300毫米,但年內降水量分布極不平衡,60%左右都集中在夏、秋兩季,冬、春兩季則干旱少雨。此種極為不平衡的降雨量分布,更造成了在多雨季節甘肅的水土流失量大大增加,而干季則又往往出現嚴重的干旱。這些條件制約了甘肅地區在農作物品種上的選擇方向,即對地理環境選擇性不高、幼苗期能耐寒耐旱而在成長期需要高溫多雨的作物。在玉米傳入之前,甘肅地區在傳統農作物的栽培和種植上主要依托的是小麥、谷子、豆類等農作物。其中,以小麥在種植面積和總產量上居于甘肅地區農作物的首位,而糜子、谷子、燕麥、蕎麥、豆類等耐寒小雜糧的種類也較為繁多。
玉米耐旱,適于在山地種植,且是一種高產作物。《齊民四術》記載:“瓦礫、山場皆可植……不須厚糞,旱甚亦宜溉。”《致富紀實》記載:“最宜新墾之地,以其早種早生,苗高而根又及堅鏡,草木不能與之爭長也。種早者行根極深,且能耐旱,豐而早熟。”雖如此,玉米在初入甘肅時其發展還是很緩慢,這表現在玉米的種植在甘肅境內并未全面推廣開來,即便是在部分地區種植,也是零星的,沒有形成大面積的栽培耕種,且尚未融入傳統的輪作系統中。究其原因,筆者據前人研究并結合各地方志的記載分析,歸納為以下幾點:
其一,玉米作為一種外來農作物,在與傳統農作物競爭時,首先,在適應環境的同時,需要得到文化上的認同。外來農作物傳入新地方時,開始普遍都不為人們所重視,只有在其完成了對傳入地環境的適應過程,并形成與當地自然條件基本符合的品種,才能進一步在其他區域進行傳播。其次,作為外來農作物,需要有種植空間,其大量種植勢必會縮減其他傳統作物的種植面積,這就需要在很長一個階段內,新品種在適應環境的同時,在生長期、產量等多方面顯示出其優越性來,從而使當地民眾擴大它的種植規模,縮小某些與其相較有劣勢的農作物的種植面積,并將其融入傳統作物的輪作系統中。以玉米為核心的種植制度,在甘肅地區就表現在形成了以山區為優勢的土地利用形式,并通過其產量優勢取代了糜子、谷子等作物的種植空間,加入傳統作物輪作系統中。但玉米這一外來作物在甘肅地區從實現環境適應到建立種植制度這一發展階段,經過了近300年的歷程,除了新事物的適應過程本身需要很長時間外,自然因素和人為因素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其二,從明中后期直到清朝,自然災害頻發。崇禎年間,黃河流域就發生了六次大旱,據《明史》記載,西北一帶赤地千里,“民饑死者十之八九,人相食,父母子女相食者有之”。有清一代,從康熙到光緒年間,關于自然災害在地方志中也多有記載。災害直接導致了農作物產量的大幅度減少甚至絕收,人民或餓死或背井離鄉,勞動力人口大量流失。
其三,玉米傳入我國適值明朝中晚期,此時的中國,社會動蕩,戰亂頻仍,人口大量減少,土地荒蕪嚴重,人口對糧食需求壓力減緩,使得玉米等新傳入的作物栽培量不高。在明末成書的《農政全書》中就并未出現關于玉米的專條敘述,只是在《蜀秫》的注中簡略地提及:“別有一種玉米,或稱玉麥,或稱玉蜀秫,蓋益從他方得種。”可見此時的玉米不僅在甘肅一地,全國其他各地都尚不是主要糧食作物,亦沒有廣泛種植。
其四,玉米系耐旱作物,其生長期內要求高溫;同時,玉米雖耐旱,但因其蒸發量很大,對水量的要求亦多,在降水量低于250毫米以下的地方,需要有很完善的灌溉條件才能生長。明朝中后期至清初的若干年中,社會一直處于動蕩中,生產多遭破壞,水利灌溉系統難以為繼,也是造成玉米沒能大面積種植和廣泛傳播的原因之一。
基于以上原因,玉米在明代中晚期傳入甘肅地區,但種植地區和面積都非常有限,據各縣志有載的僅見于平涼、酒泉以及臨夏附近地區。玉米種植的進一步推廣則是在清代。清初社會相對穩定,人口不斷增長,生產力水平有所提升,對糧食的需求量也開始增加。鑒于這種情況,清朝統治者制定了一系列勸課農桑的政策。康熙五十三年(1714),政府提出“準甘肅村堡之中有荒地未種者,撥于無地之人耕種,并動庫資給牛種”。⑥乾隆五年(1740),政府又規定“陜西、甘肅所屬,地處邊陲,山多田少,凡山頭地角,欹斜逼窄,沙磧居多,聽民試種,永免升科”。⑦在清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玉米得以在甘肅地區內迅速推廣。康熙年間編修的《古今圖書集成》中《鞏昌府物產考》有載:“寧遠縣特產玉麥。”乾隆時期編修的《隴西縣志》、《皋蘭縣志》等方志中均有關于玉米的記載。乾隆以后,甘肅玉米的種植范圍更大。成書于嘉慶十五年左右的《鎮原縣志》也初次有了“玉黍”的專條記載,此時的慶陽地區也有了玉米種植。可以看出在清朝中期,玉米在甘肅境內的種植范圍有很大拓展,蘭州、天水、定西、武威、慶陽、敦煌均有玉米種植。
從地方志看,由清晚期到民國,玉米在甘肅境內有了更大規模的推廣和種植。道光年間編修的《敦煌縣志》和《蘭州府志》中皆新增對玉米的記載。光緒二年(1876)《文縣志》載:“玉麥……之類貧民借以養生者則處處產焉。”可見此時不僅是甘肅境內玉米種植地區的范圍擴展,栽培的面積也進一步擴大。到了民國時期,玉米在甘肅已然已經成為當地人民的主要糧食作物而大規模種植,民國時期編修的《崇信縣志》、《和政縣志》、《華亭縣志》、《重修靈臺縣志》、《新纂康縣縣志》、《臨澤縣志》、《永登縣志》中多有記載。說明此時玉米的種植范圍基本已覆蓋了甘肅絕大部分地區,且玉米在甘肅當地農作物中的種植面積的比例也有了明顯上升。
玉米耐旱又耐瘠,其引進擴大了甘肅地區的耕地面積,開發了大量荒嶺和山地地帶。同時,玉米優質而又高產,逐步取代了糜子、谷子等耐旱但又產量不高的一些品種,改變了甘肅當地原有農作物的種植結構,也促進了本地農作物結構的調整和完善。
三、玉米對甘肅居民生活的影響
隨著玉米在甘肅地區種植的逐漸推廣和種植面積的擴大,逐漸成為當地百姓的主要糧食作物之一。對于玉米在當地群眾食物中的重要性,吳其濬在《植物名實圖考》里談道:“玉蜀黍……山民之糧,是其豐歉,釀酒磨粉,均用米麥。”民國《重修寧縣志》載有“玉蜀黍”條:“通名包谷……性平,可做飯。”民國二十五年(1936)編修的《新纂康縣縣志》載:“包谷,又名玉蜀黍,有紅黃赤白黑物色,為康縣之第一主要食品,亦能釀酒。”可以看出在甘肅部分地區,玉米的產量甚至超過了原有的傳統農作物,而成為主要的糧食來源。
玉米不僅成為甘肅當地居民的日常主食之一,而且在制作和食用方法上也是品類繁多,有炒、炸、煮、燒等的做法和糕、餅、粥等品種。在嘉慶十五年(1810)慶陽府的《鎮遠縣志》中就有記載:“俗名玉麥,一名包谷。苜似蜀黍而肥矮,芡上出白須,久則包拆子出。有紅、黃、白諸色,可炒食、可煮食、可舂米蒸食、可磨面烙食。”
玉米耐旱且高產,同時與大米等糧食作物相比,還有耐饑易飽腹等特點。尹如煜《三省山內風土雜記》記載:“山民言大米不耐饑,而包米能果腹。蒸飯做饃,釀酒飼豬,均取于此,與大麥之用相當,故夏收視麥,秋成視包谷,以其厚薄,定歲豐歉。”而臨近甘肅的陜西《洋縣志》亦載:“包谷米做饃、做干飯與稻米同。初熟時曰包谷棒,窮民連包煮食,或摘子炒食。山民言包谷米耐饑,勝于甜飯也。”這雖非描述甘肅玉米在備荒中的作用,但既是與甘肅相鄰的陜西,其情況應不會有太大差別。正因如此,玉米作為適宜備荒的糧食作物之一而被當地民眾加以利用,成為在饑荒之年“山民持之以命”的珍寶,其大量種植為社會提供了更多的食糧,解決了民食問題。
除作為主要糧食和備荒以外,玉米亦常被作為飼料、釀酒和肥料等。對于甘肅農民而言,用玉米釀酒和飼豬在當時已成為普遍的事情,“釀酒磨粉,用均米麥。瓤煮以飼豕,桿干以供炊,無棄物”。⑧
四、結語
玉米于16世紀中葉傳入甘肅地區,明時,并沒有得到廣泛傳播,在糧食生產中無地位,屬于引種時期。清康熙至乾隆年間,玉米逐步適應了甘肅本地的自然條件,同時,在政府的大力倡導下,有了進一步推廣和大面積種植。嘉慶以后直到民國時期,玉米在甘肅境內普遍種植,并在部分地區居于糧食作物之首,成為甘肅當地人民的主糧之一。
玉米在甘肅境內實現外來物種對當地環境的適應和建立種植制度經歷了近300年時間。其大規模推廣,逐步取代了原有的低產作物,促進了當地原有作物的結構調整和完善,為甘肅地區農業經濟的發展增添了新的內容。
[注 釋]
①郭松義:《古籍所載有關玉米別稱的幾點辯證》,《中國農史》,1986年第2期。
②王毓瑚:《我國自古以來的重要農作物》,《農業考古》,1981年第1期。
④咸金山:《從方志記載看玉米在我國的引進和傳播》,《古今農業》,1988年第1期。
④陳樹平:《玉米和番薯在中國傳播情況研究》,《中國社會科學》,1980年第3期;曹樹基:《玉米和番薯傳入中國路線新探》,《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4期。
⑤馬嘯:《農作物種植結構的變遷與區域農業經濟的發展》,《西夏研究》,2012年第1期。
⑥嵇璜、劉墉:《皇朝通志》,卷81。
⑦張廷玉:《清朝文獻通考》卷4《田賦》,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⑧王軒:《山西通志》卷100《風土記下》,中華書局199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