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1日,是法國一年一度的音樂節。這一天,巴黎的大街小巷,塞納河的兩岸,都會搭上各種舞臺,各種專業和業余的歌手,各種樂器,各種流派都會像潮水一樣淹沒巴黎,淹沒整個法國的城市和鄉村。這一天,到底是繼續看球,還是參加音樂節的狂歡呢?這是一個選擇。兒子有點猶豫,但是,最后還是德國和加納的比賽占了上峰。至于我自己,連猶豫都沒法猶豫,因為兩個選項都和我無關。早在一個月前,我的法國哥們巴雷特就已經預訂了這個晚上,他要給她的太太慶祝生日。
既然這個頂尖的足球專家都不再看球,我也就沒必要隱藏自己偽球迷的身份了。其實,我還有點好奇,也有點羨慕,雖然巴先生的太太比他小十幾歲,但是,對于生日晚會,仍然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年齡了。事實證明,這樣最容易被我們忽略的年齡,反而是幸福感更深的年齡。巴先生人脈很廣,邀請的親朋好友有近百人之多,干脆地包了距離隊報不遠的一個餐館。這家餐館的味道,是典型的法國式的細膩,這家餐館的裝修,卻是美國式的粗獷。這一次,巴雷特不需要做電視嘉賓了,他原來更適合扮演主持人!這個主持人卻只有一個簡短的開場,就把所有的自由留給了每個客人,留給了吃,留給了喝,留給了無邊無際的話題,留給了音樂和音樂中的舞蹈。
他的開場白很簡短:“今晚不屬于世界杯,今晚屬于我們自己。”好多時候,話語是多余的,只要香檳頻頻舉起,我們就會忘掉了身上的枷鎖,甚至忘掉了憂傷和幸福的理由。只要各種肥鵝肝和各種點心頻繁地挑戰我的味蕾,我就會自然而然地發出這樣的感慨:“這是屬于我的快樂時光。”這樣的快樂來得多么簡單,又多么物質。
這個晚上,卻是注定超過物質的,那就是種種相逢。我看到了很多電視臺的體育主持人,很多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更重要的是,聽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很多不能在電視和廣播上說起的事情,還有很多野心的計劃,還有很多洶涌的靈感,比穿梭在我們中間的美女服務生端著的美食更加深入更加有力地增加了我對于此時此刻的陶醉。
三四個小時過后,陶醉和醉的區別就開始變得模糊了。那個智利通奧利維和法國足球的秘書貝阿特斯拿起墻壁上掛著的老式電話喊巴先生,巴先生正在秀自己的舞技,他的舞技的確是一流的,以至于滿頭大汗,從音樂的節奏中浮出腦袋:“誰的?”
“德尼·肖米埃!”
巴先生一臉困惑,走了出來,拿起了話筒。喂喂了幾聲之后恍然大悟,這個電話僅僅是一個裝飾而已。而我們早已笑得不成樣子。這里需要補充一下的是,肖米埃在漫長的時代中擔任法國足球雜志的總編輯,而巴雷特則是這家雜志的國際部主編。兩個人相處得并不融洽,以至于肖米埃最終決定削減了這家雜志賴以成為世界權威的國際足球的大部分內容,巴雷特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巴雷特的不滿可想而知,兩個人的爭議和沖突幾乎在整個隊報系盡人皆知。
這個玩笑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呢?奧利維在為自己的主意興奮的時候,我就這樣出于本能地提醒他,他的反應很詫異:“那怎么會呢!”結果,果然如此,巴雷特在怔怔了半晌之后,那種開心和輕松完全寫在了臉上:“說好了今天不說足球,不說工作,不過,我忍不住還是想說,當我經營了十幾年的國際足球編輯部不復存在的時候,我以為我的世界都不復存在了,我沒有想到的是,我有了更多的自由,我有了更多的向往,我的生活又重新開始了!”
作為那個時代的見證,就有了晚會上的我和奧利維,當年,我們都是他在世界各地的特約記者,現在,則成了他的朋友。更多的時候,我們還是因為足球彼此聯絡,但是,很清楚的一點在于,足球已經不再是唯一的橋梁,也不再是必須的理由。
就像今年的世界杯,差不多是我所經歷的最快樂的世界杯了,幾乎每場比賽都不會沉悶,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冷門,都會有開閘般的進球。作為一個法國球迷,我更幸運的是,這支隊伍不再是冷門的終結者,而是冷門的制造者。而坦率地說,無論他們贏,或者他們輸,都不會影響我的快樂,他們的成績的好壞就像波浪的起伏那樣作為一部分樂章,構成了這個夏天的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