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間里發出咣當一聲巨響。來不及撂下鍋鏟,我從廚房沖了過去,只見媽媽手扶拖把,驚慌失措地看著已摔在地板上的熨衣板和熨斗——估計是她拖地時不小心碰倒的。“我闖大禍了。”媽媽聲音低得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她欲蹲下幫我一起收拾,可嚴重發炎的膝關節讓她都沒辦法蹲下。“沒事沒事,全怪我,媽媽,怪我沒放穩,沒砸著您吧?”我連聲安慰她,心里因為難過而抽緊了。
這回接媽媽來家小住,我明顯感覺她又老了許多。最明顯的變化是,說什么她都先看看我的臉色。也怪我粗枝大葉。有天從單位生了一肚子氣回來,逮著先生急三火四吐了半天老板的槽,沒顧上注意媽媽。她幾次走過來想跟我說什么卻欲言又止,直到看我臉色和緩下來,才小心翼翼地問我:“創可貼擱哪兒了?”原來她手上劃了個小口子,看我火氣沖天,都不敢開口問我要。
這不是媽媽原本的性格。想當年,整天陀螺一般忙來忙去的她,少有顧及我們情緒的時候,跟我們說話通常都是命令的語氣。如今,何以變得這般小心翼翼?說不清有多少次了,我給哥哥家打電話想跟媽媽說話。哥哥聽出是我,扔下電話便沖一旁大喊:“媽——聽電話,媽——你又干嗎呢?你把電視開那么大聲干嗎啊!”其聲之疾,讓電話這端的我即刻想象出其色之厲。
哥哥生來脾氣暴躁,我看他對媽媽疾言厲色心里難過,便勸媽媽來我家,我為她養老。可媽媽卻說什么都不肯,還反過來寬慰我:“你還不知道啊,你哥就是臉臭嘴臭,心又不壞。他對我挺好的,陪我看病,給我花錢買藥,帶我逛公園,下飯館吃好吃的……”
我知道,若跟啃老族比,哥哥可算得上是孝子,可是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么就不能對媽媽和顏悅色一些,怎么就不能在媽媽吃剩菜時,用委婉的勸說來代替那樣的吼叫——“省那點錢干嗎?我缺那個錢嗎!”怎么就不能在媽媽說錯了話時只當沒聽見,而非要沖著媽媽大叫:“你怎么又老糊涂了?”
我相信,媽媽之所以不計較哥哥的疾言厲色,是做母親的寬容使然。但我不相信,每次哥哥對她粗聲粗氣時,她暗自里不會有些許的神傷。像如今這般揣摩著子女的情緒再開口,難道不是因為屢屢被粗聲責怪后,心態日漸卑微了嗎?一想到這里,我便是深深的難過。
一晚夜讀,忽然看到孔子之言:“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是呀,孝順老人,最難做到的其實就是不“色難”。我打算告訴哥哥,兒女真正的孝,首先是要做到不“色難”。為了媽媽,希望他能理解,也能做到。插圖:劉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