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女兒，我放棄了學區房

女兒可可人生中最初的10多年是在鄉下度過的。

那些年，我與可可倘徉在大自然里，認識每一種植物，那些花花草草，我們隨心隨口，用詩一樣的語言吟誦贊美。在這種隨意的棲居里，可可語言方面顯出不一樣的天賦，總在不經意間流瀉出來，學習成績也在同齡孩子中遙遙領先。

那時的家，是離城區100多公里外的祖居。大大的窗戶，足不出戶便可以享受燦爛的陽光和滿園春色，書架是固定在墻體上的板材，坐的是蘆葦圈椅和稻草編的蒲團，一切都源于自然，又匠心獨運。

可終究是鄉村。可可上了學，我與可可爸便一直糾結，怕孩子會輸在起跑線上。權衡再三，仍然覺得鄉村學校的師資與城里學校相差甚遠。

于是，就在這個溫馨而浪漫的家里，我們義無反顧地做了一個可能改變可可人生路向的決定：不惜一切代價，購買城里的學區房，為可可就讀中學創造最優越的讀書條件，我們要考重點高中，沖刺名牌大學！

貌似完美的瘋狂

經過很長時間的選擇，我們鎖定全市重點中學中最好的一所，且與重點高中毗鄰。學校周圍的房價炒得火熱，比3年前第一次打聽時上漲一倍之多。小區是老社區，樓房很舊，我們看好的房子只有一居室，功能設計也不是很好。把可可房間布置妥當，屬于我們夫妻倆的空間真是捉襟見肘，就這樣一所房子，也足以讓我們傾囊而出且負債累累。

可可爺爺拿出養老錢支援我們，我因為距離單位太遠而辭職。我與可可爸爸約定，他負責掙錢過生活，我負責可可考出好成績。

讓人欣慰的是，忽然改變的環境對可可來說特別新奇，也對將去的學校充滿向往。我高興無比，所有的難處仿佛都有了安放之處。我們全心全意愛著可可，給她最好的教育，還有什么能比可可優異的成績、燦爛的未來更重要？

然而，轉入重點中學的可可，遲遲進入不了狀態。

可可說：“這里不適合我，我喜歡我原來的學校，喜歡咱們鄉下的家。”

我忍不住訓她：“知道這所學校比你從前的學校好多少倍？我們全家傾其所有，不惜負債，就為你能得到最好的教育，你要考第一名，考第一名！”

讓人意外的是，開學不久的摸底考試，可可自從前的第一名落到了10多名。這讓我焦慮無比。沒有經過可可的允許，我為她報了課外輔導班。畢竟，這所學習氛圍濃郁的重點中學周圍，各類輔導班比比皆是，人們的話語言談中，都不時地流露出對孩子教育的巨大熱情。

重點中學不愧升學率高，時間安排得特別緊，為孩子布置大量耗費腦力的習題，取消節假日的休息，督促孩子抓住每一點空閑時間。我也不無例外地瘋狂加入，拜訪可可的各科老師，請他們加大對可可的關照。可可偶爾退步，我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說買這幢樓房的不易，遷移戶口的麻煩，我失掉的工作以及爺爺的養老錢，軟硬兼施激勵可可一定勝人一籌。

初二年級期終考試，可可拿到了全年級第一名的好成績。

我禁不住熱淚盈眶，緊緊地擁抱可可：“可可，堅持下去，坐穩第一名的位子！”

學區房之觴

初三年級第一學期考試結束，可可的成績落到了班上第五名。我如同當頭一棒，眼看要中考，這成績怎么能經得起折騰？

我又急又氣，沖著可可大吼：“你怎么這么笨！我怎么生了你這樣一個不省心的女兒！”

可可含著淚，怯怯不語。

從那以后，可可的話明顯少了很多，經常很長時間不講一句話，月考成績一次不如一次，退步不太大，卻一直下滑。

與可可的談話，卻得不到一句回應。她不說不笑，逼急了，只一句：“媽媽，這里不適合我，我想回原來的學校。”

班主任老師找到我，說可可上課不回答問題，不愿做課堂練習，要么望著窗外出神，要么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發呆或發笑。班主任老師說：“可可媽你留意一下，可可是不是早戀了？”

早戀？似乎沒有什么跡象。可是除了早戀，又能是什么原因？

也就在這時候，可可爺爺心肌梗塞住進醫院，做心臟搭橋手術需要一筆不菲的醫藥費，而我們這幾年除了還房貸，寥寥無幾的剩余根本無力負擔，我與可可爸焦頭爛額，四處奔走借錢。

那天深夜回家，我推門進入可可房間的那一瞬，禁不住嚇得杵在那里。可可坐在書桌旁，臉色煞白，大口大口呼氣，憋得受不了的樣子。我發飆地呼救，在眾人幫助之下火速趕到醫院，但在進入診室的一刻，可可一切恢復如常。

醫生為可可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沒有發現可能導致呼吸不暢的病因，當得知可可面臨中考，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去看心理醫生吧。

馬不停蹄帶可可到省城一家心理醫院，找到權威的心理專家做咨詢。專家為可可做了心智檢測，焦急等待的結果讓我悲喜交集：喜的是可可各方面潛力都很大，是個超出正常值的聰明孩子，悲的是，從孩子出現的狀況看，我們的教育方式已經給她造成了心理問題。

咨詢師與我聊了很久，他說，孩子的成長有自身的規律與特點，家長要懂得孩子，尊重這個規律，尊重孩子的特點，不要拔苗助長，不要急于求成。不是每個孩子經過塑造，都能快速成長變成哈佛天才，但是每個孩子都可能因為壓力大、休息少、太在乎他人的看法而精神崩潰、抑郁焦慮，縱然金玉其外，也不過是冷暖自知。

可可含著淚，很認真地說，媽媽，其實，我很喜歡讀書寫字的生活。

我的耳邊一直回響著醫生的話：“可可是很有個性的聰明孩子，教育當中，環境和方式都很重要，選擇一種可可能夠愉悅接受的方式吧。”

改變從矛盾與自省開始

我清清楚楚地明白，造成可可現在的狀況，完全是因為她對環境的不適應和所承受著的巨大壓力，但靜下心思考可可與醫生的話，我還是茫然起來。

給孩子一個充滿尊重、充滿理解和愛的環境，孩子才有可能發動自身的能量，心無旁鶩地成長和發展，難道，可可最喜歡的生活真的在鄉下？如果我們回鄉下，可可的未來，又將會安放在哪里？

考試是幾年的事，名牌大學也不能決定可可的終生，但可可健康的身體，卻比什么都重要。我很艱澀卻又真誠地對可可說：“可可，你大了，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活。中考結束后，我們再好好權衡，好不好？”

“真的，媽媽？”可可蒼白的小臉上，現出少有的開心。

雖然我已經既自責又矛盾地做好了可可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的準備，但她還是令我意外，她雖沒考出特別理想的成績，卻仍然被家門口這所重點高中錄取。

就等于是，一只腳已經踏進了名牌大學的門檻兒。

回歸最適合的環境

接到錄取通知那天，可可很遲疑，呆坐了很長時間。親戚朋友們紛紛祝賀，但我們一家患得患失，都在矛盾著猶豫著。

我小心翼翼地說：“可可，我們先回鄉下，過些日子再決定，好不好？”

在鄉下，可可又像回到小時候。鄉間空氣清新，讓人心曠神怡。我們在山野里徜徉，山前湖水清澈，岸邊大片大片的蘆葦，小荷初綻，蜻蜓環繞，一片詩意。可可燦爛微笑，露出久違的笑臉。她欣喜地帶上書本，找她喜歡的去處溫習讀書，那么恬靜，那么怡然自得。一個多月過去，可可的呼吸不暢再沒有發作，我的心也慢慢放下來。

開學前夕，我很鄭重地對可可說：“可可，爸媽決定了，舍棄重點高中，留下來。”

可可喜極而泣。

可可不知道，可可爸動搖，爺爺抱怨，其他親戚朋友紛紛勸導，無數次回城的提議都被我堅決拒絕。我們果斷賣掉了那處天價的學區房，迅速為可可爺爺還上了醫藥費。

可可的高中生活，她相對自由地成長，有時間與草木對話，與魚蟲交流，在我的鼓勵下，她用注入熱情與美好的筆觸寫下許多美麗的文字，散落著飛進大小刊物。這是鄉下的山水人文為她注入了真善美，也是城里的重點高中不能給予她的自信。

很慶幸，我沒有一味執迷。我相信可可會找到一條最適合自己成長的道路，無論她怎樣選擇，我都會以一顆平常心支持她鼓勵她。只要可可能夠擁有強大的內心，自信而獨立，擁有幸福的力量，這，就夠了。（責編/詩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