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玫瑰才能盛開如玫瑰

我常常會想起辛波斯卡的那句詩：只有玫瑰才能盛開如玫瑰。

是的，只有玫瑰才能盛開如玫瑰。別的都不能。

人是多么荒謬的物種，我們常常覺得，四葉草、狗尾巴草、紫羅蘭、雛菊……只要我們愿意，都能盛開如玫瑰。人更是一種喜歡以愛的名義行自私之事的物種，我們認為孩子有實現我們未竟理想的義務，讓他們走在由我們的經驗與教訓淬煉后的光明大道上，是我們能帶給孩子的最好禮物。

是誰給我們這般“高明”的判斷力與駭人的權力？

孩子會去哪里，會長成什么樣子？就像如何讓一朵梔子花開成馨白的小清新，讓一朵牡丹盛放得雍容華貴，讓一棵白楊長得筆直，我的答案是：給他尊重和理解——他不是我手中的軟陶，我不能按我中意的方式揉捏。

他說會再想想

練過魔術玩過樂隊夢想過成為賽車高手并對金融商務有興趣的 Licht，在美國西雅圖讀完 10年級放暑假回家，一天早晨突然對我說：“媽媽，我想去學服裝設計。 ”

當時我真心沒有反應過來，這是要變天的節奏嗎？在我狹隘的眼里，服裝設計就像女孩子扮家家，畫畫九頭身的美圖再裁裁剪剪，與裁縫師傅區別不大吧。

但是，我內心那一根繃緊的弦及時發出了警示：對于不了解的東西，不要急著否定或下結論，不要用自己的思考代替孩子的想法。

你有什么打算嗎？對于憑空而來的奇思妙想，這句話大概不褒不貶還算過得去。

我要去找個服裝繪畫的老師教我畫服裝畫，我沒有時間從素描的最基礎開始了。

Licht的回答讓人覺得他雖然有點心血來潮的味道，但思路卻很清晰周全，并不是只停留在空想階段。于是，上網搜索，也向朋友詢問，跟他一家家繪畫機構去現場觀摩，最后，他自己確定了一個住在洪湖公園那邊的老師，每日頂著大太陽，坐近一小時的公交車去上課，整整半個暑假。

我只負責每天欣賞他的作品，看到他一點點地不斷進步。他的堅持讓我看到，對待學習服裝設計這件事，他是認真的。

9月返校后，Licht時常在網上跟我聊他嶄新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個服裝設計大師。青春期的孩子格外敏感，他似乎覺察到了我表面熱乎內里糾結的不協調，終于忍不住問：“媽媽，你對我學服裝設計有什么想法？ ”

我支吾了一下，想著真實的表達也許好過虛偽的遮掩。孩子感覺總是特別敏銳，我們的言語或表情再怎么假裝，都會在他們天賜的慧眼面前露餡，那樣的一刻才真叫難堪了。我坦陳我覺得男孩子學服裝設計顯得“窄小”不大氣；而設計的類型很多，建筑設計工業設計甚至平面設計園林設計之類，擇業的范圍都要寬泛些。

他看了我的留言，良久，說他會再想想。

咬牙撐到撥云見日

每次 Licht說要“再想想”時，我都會感到特別欣慰。

因為，身邊太多的孩子，幾乎從來不會去“想想”自己喜歡什么，想做什么，內心真實的愿望是什么。高考過后，由父母根據分數和經驗填報一個學校，只需把結果通報孩子一聲就好了。是的，我們都喜歡聽話的孩子，我們也齊心協力制造聽話的孩子。

記得 Licht還在讀初中時，我們就有讓他出國去讀書的想法，他是那么單純而正直的孩子，我擔心讓他落入強烈的分數競爭中失去了可貴的本真。

但就算這樣，我依然守著唯一的底線，那就是，出去讀書，必須是他自己的愿望。如果他不覺得需要，我絕不強求。畢竟那是他的人生軌跡，他要去哪里，我只能是一個向導或支持者，不能是一個獨裁者。

所以，高中入讀剛一個月的 Licht在那年10月初很慎重地提出想出國讀書時，我就知道，他將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一個重要的抉擇。在列舉出他只身在千萬里外的異國他鄉求學將會面臨的種種困難后，我告訴他，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盡全力幫助他，但是，一切的難題，都只能他自己解決。

“不用急著做決定。確定就算面對再大的困難你仍然愿意出去，我們才開始啟動另一套程序。 ”

這樣說，也許有點殘酷。但每每聽到別的父母抱怨孩子在外面不能自覺學習，遇到一點事就喊著要回家，理由竟是“是你們要送我出來讀書的，不是我自己要出來的”，我深悟，雖然我可以引導孩子，但讓他自己決定或選擇，他才會為自己的決定或選擇承擔責任——Licht在西雅圖就讀的高中，淘汰率為 20%左右，其中除了不遵守校規的，就是功課不達標或不能適應環境而放棄的。

我清晰記得那黑暗的頭三個月，遠離親人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靈上課聽不懂飲食不習慣時這個 17歲孩子的痛苦和煎熬，但是，他咬著牙撐到了撥云見日的那一天，沒有嘆息退縮沒有輕言放棄——也許是因為他勇敢，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一步是自己決定要走的，唯有堅持到底不可半途而廢。

我們，送他祝福

Licht“再想想”的同時，我也在思量：我對服裝究竟設計了解多少？

不是說過，只要他喜歡愿意，就是在咖啡館為顧客制作花式咖啡或者在酒吧做一杯雞尾酒，我都會欣然嗎？一個人要找到內心的喜愛是多么不容易，有年輕做資本，他不必擔心嘗試后沒有退路，那么，為什么不能由著他內心的方向去呢？

我趕緊在網上給 Licht留言，大意是媽媽對服裝設計領域并不了解，提的是想當然的意見，而你自己喜歡，學習起來是快樂的，這才是最要緊的。你不需要因為媽媽的看法而遮蔽了認識。

他給了我一個笑臉說不會的，但他會對這個職業的前景做更廣泛的關注，畢竟，最后都是要就業，要過一份生活的。

一個孩子最大的好，就是再大的夢想在心，也腳踏實地。被安排被選擇一個非己所夢的目標，或懷著一個自己懷不起的夢想——可能是夢想太過昂貴，又可能是自己力有不逮——都會把自己的人生拖進夢想陷阱，都是悲劇。

11年級的暑假回來，Licht的想法沒有改變。于是，我找到一個學服裝設計的朋友給他講相關課程，讓他對這個專業有了更直接的了解。那位朋友說同樣的情況她也遇見過，不過另一個孩子的家長是竭力反對，讓她做的是反面勸說，希望打消孩子選擇服裝設計專業的念頭。

我說，我的態度是，我可以不喜歡你的選擇，但我尊重你選擇的權利。

孩子在成長，思想也在不斷成熟變化。今年 4月，Licht收到了 8所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最后，他放棄了專業的藝術設計學院，選擇了一所綜合性大學，綜合性大學里也沒有挑排名更靠前的，而是選了有他自己滿意的專業“服裝設計與營銷”的大學。

暑假 Licht回家，我和他去朋友家聚餐。飯后，兩個即將上大學的孩子進房間聊他們自己的去了，朋友問我，將來是希望Licht回來還是留在國外。

我覺得這不是我的選擇題，如果他能留下并愿意留在國外，那就留在國外；如果他想回來，我也張開雙臂熱烈歡迎。朋友不滿意，說，你的愿望呢？

可這就是我真實的愿望呀——尊重他的選擇。孩子會去哪里，走怎樣的路過怎樣的人生，把決定權留給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選擇？

孩子的世界會有多么的廣闊不是我們能夠預言的，孩子的道路會有怎樣的險阻也不是我們能夠蕩平的，他會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遠方。我們，送他祝福。

父母孩子一場，在未來的日子里，也許就是成為他疲憊時驟起的鄉愁與回憶，成為他回望時的永在與永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