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的散場

音樂會是一場偉大的盛典，用一句時髦的話講，是藝術家用自己的辛勤勞動獻給人們的心靈雞湯。作為有機會聆聽天籟之音的人們來說，是天賜良機，是心靈再升華的助催劑。

2001年到莫斯科參加北京申奧的采訪報道工作，東道主為我們準備了豐富的業(yè)余文化活動，尤其是幸運地看到了芭蕾舞《天鵝湖》的演出，真是終生難忘，永記心頭。那種美啊，不是用語言可以形容的，我當時就說，什么叫幸福，幸福就是坐在莫斯科大劇院欣賞芭蕾舞《天鵝湖》。

從大劇院外說起吧，演出時間是晚上八點整，下午四點左右我們路過時就看見不少人手持鮮花，在等待演出時間的到來。按照咱的習慣，我們到達劇院的時間在七點半，感覺已經(jīng)留足了時間，但是到了劇院一看，里邊幾乎坐滿了人。而且，劇院內(nèi)鮮花發(fā)出的香味，沁人肺腑。后來才知道，在俄羅斯看芭蕾舞講究頗多，首先是著裝，男性西裝革履，女性晚禮服。其次是要提前入場，八點的演出到七點四十五就閉門謝客了。再一個如果是約朋友一起觀看，受邀一方要拿一束鮮花，送給朋友，以示謝意。其他諸如在我們的劇場內(nèi)常見到的喝水、打電話、嗑瓜子、交頭接耳，在這里出現(xiàn)是完全不可能的，沒有十分特殊的情況也不能隨意進出走動。結(jié)束時不能提前站起，提前退場，更不能在劇場內(nèi)就迫不及待地摘下領帶，打開紐扣，脫下外套。

如此這般規(guī)矩，令我們這些來自禮儀之邦、文明古國的散兵游勇，顯得格格不入。記者本身就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表形象，為了工作方便，身上穿的都是便裝式工作服。按照常規(guī)，劇場工作人員是要將我們拒之門外的，可能考慮到了記者的特殊身份，加之當晚的演出是申奧活動的一部分，用薩馬蘭奇的話說，記者也是申辦的主角，我們才有幸走進這座神圣的劇場。但是，尷尬難免，畢竟我們不習慣于這樣的場合，盡管在國內(nèi)也算得上是入得廳堂下得廚房的雅俗共賞的人物，卻還是不能處在自然狀態(tài)之下，欣賞那亭亭玉立的小天鵝。我那天穿的是一條寬松褲，一雙搭配起來很難看的皮鞋，短袖T恤。這還不算最為隨意的，北京的一位攝影記者是短褲，涼鞋，圓領衫外套一件攝影背心。假如他以這身行頭出現(xiàn)在記者席，或者扛一臺相機滿場子里轉(zhuǎn)，也算湊合。偏偏人家劇場內(nèi)不讓照相，他的這身打扮就顯得十分刺眼。

俄羅斯人非常注意“場合”，什么場合穿什么衣服，說什么話，言談舉止十分貼切，拿捏得非常到位。盛夏的莫斯科河畔，很多人在河里嬉戲納涼，有一片區(qū)域是男穿短褲女穿三點式泳裝，不分男女老幼。遠處則是天體浴場，人們一絲不掛，在河里游泳，在河邊享受習習清風的沐浴。同樣，也是盛夏的莫斯科俄式餐廳內(nèi)，沒有空調(diào)，只有幾個老式的電風扇在慢悠悠地轉(zhuǎn)動。我們這邊早就光著膀子，直呼太熱，吆三喝四地喝著啤酒。人家當?shù)厝艘琅f西裝穿在身，領帶打得嚴嚴實實，端坐桌前，吃得一絲不茍。一個餐廳兩重天，也不知道是咱們怕熱，還是人家害冷。

我的總結(jié)是，我們冷的時候怕冷，熱的時候怕熱，不光是身體的感受，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浮躁。從莫斯科坐火車到圣彼得堡，剛上車時空調(diào)尚未開啟，車廂內(nèi)悶熱。隨之而來的是我的同行者的一片怨聲，太熱了，受不了了，怎么還不開空調(diào)，列車員列車長呢？滿車廂內(nèi)充斥著這樣的高聲大叫。列車開起來了，空調(diào)正常運轉(zhuǎn)，溫度慢慢降了下來，剛剛喊熱的那幾位，現(xiàn)在又喊冷了。被吆喝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列車員，滿頭大汗地跑著送來了毛毯。我們就是如此不知約束，丁點的委屈也不能承受，在這里冷與熱不是問題的關鍵，而是忘記了自己應該承受點什么。

我的一個親戚，山東大學藝術學院鋼琴碩士畢業(yè)，搞了一臺獨奏音樂會。本來我的職責是接待一下蒞臨現(xiàn)場的頭面人物，陪著他們欣賞音樂會。但是，后來我的職責變了，變成了一個把門的老門童。音樂會開始了，無論是我們的家人，還是百忙之中撥冗趕來捧場的親朋好友，都是懷著一顆激動的心，靜靜聽著，專注看著她輕輕摁下自己熟悉的琴鍵。這個時候，大門“嘭”的一聲，打破了音樂廳的沉靜，幾乎全場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頭觀望，臺上的鋼琴演奏似乎也停頓一下。好不容易靜下來，在人們等待音樂的高潮時，卻又是一聲“嘭”……我再也坐不住了，只得放棄音樂會，到大門出口處，為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開門、關門，然后來一句：輕輕地，別出聲。音樂會一共進行了一個半小時，不下十幾個人進出，有的還不止一次。最后一首曲子還在彈奏中，就有人起身準備離場了。演奏完畢，琴手剛要說幾句感謝的話，臺下已經(jīng)開始呼啦啦地散場了，瞬間，將大門擠了個水泄不通，就差有人被推倒在地了。

其實，這樣的場面經(jīng)歷了也不是一次，如果是我站在臺上該是多么的尷尬。繼續(xù)說吧，臺下的人們已經(jīng)散去，不說吧，又覺得還有很多話要說，至少要說一句謝謝。臺下的人卻全然不顧，揚長而去，實在無禮。我將這種場面稱之為中國式散場，其核心就是不知道怎么去尊重人，怎么去感謝人。一場非常成功的音樂會，因為毫無秩序的散場留下缺憾。

音樂會是一場偉大的盛典，用一句時髦的話講，是藝術家用自己的辛勤勞動獻給人們的心靈雞湯。作為有機會聆聽天籟之音的人們來說，是天賜良機，是心靈再升華的助催劑。你可以不來，來了就要百分之百地尊重人家，從穿著到聆聽到散場，做一個高雅的人，做一個尊重藝術的人。可以理解在東北聽或者叫看二人轉(zhuǎn)，人們磕著瓜子，抽著煙袋，喝著大茶，笑得前仰后合，那是一種鄉(xiāng)土藝術帶給人們的享受；也可以接受在天津或者北京天橋底下聽相聲，人們的自由散漫，無拘無束地唱和，這種地方假如接不上地氣，就會失去存在的基礎。

去年，我們到悉尼參加兒子的大學畢業(yè)典禮，出發(fā)前兒子囑咐最多的就是帶上正裝，兒子自己也準備了一套他從未穿過的西裝和一雙皮鞋。我們夫婦帶了兩個大旅行箱，其中一個就是我們的行頭。畢業(yè)典禮那天，兒子帶著我們一個是出發(fā)早，九點的活動八點就到了，再一個就是穿著整齊，我們自感形成了一道看上去很是美麗的風景。大學畢業(yè)是人生重要的成長標志，畢業(yè)典禮則是這個標志的標志。校方重視，校長要參加每一場畢業(yè)典禮，為所有畢業(yè)生頒發(fā)畢業(yè)證書，任課教師要參加自己教過的每一個學生的畢業(yè)活動。典禮之后有一場象征性的餐會，校長親臨現(xiàn)場，與每一個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握手祝賀。據(jù)說，我們這里很多高校的畢業(yè)典禮都是由院系自己搞了，學校盛大的畢業(yè)典禮活動也要挑學生參加。留給學生的美好記憶，恐怕就是遺憾。

我做了一件讓我很是后悔和遺憾的事，想起來就感覺對不住人家。同事結(jié)婚，我作為他的分管領導被邀請去做證婚人，這是本人莫大的榮幸。我有早晨去游泳健身的習慣，基本每天三千米左右。

那天去的稍微晚了些，根據(jù)經(jīng)驗游下三千米時間不會太長，況且泳池上方還掛著時鐘。事情就是這么巧，時鐘慢了，我的游興又不斷高漲，因為池子里只有我一個人。此刻手機響了，我沒接，再響還沒接，又響只得接了，一聽對方焦急的聲音，想起給人做證婚人的事，穿上衣服直奔婚禮現(xiàn)場。但是，我穿了一身運動服，而且是已經(jīng)穿了好幾年的運動服。此時，距上午十一點十八分婚禮正式開始的時間，不足十分鐘，換衣服來不及了，換人也來不及了。在征得新郎新娘的同意之后，我就一身運動裝登上了婚禮主持臺……

至今，見了這位同事都感覺欠了人家很多，有時開玩笑說，你下次婚禮我一定穿上意大利名牌西服，法國名牌皮鞋。心想，人家肯定不會有下次，開個玩笑，即便有下次恐怕也不會再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