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長春,高級編輯,河南省作家協會理事,省雜文學會執行會長,《大河報》副總編,河南大河大圖文傳播有限公司總經理。
中國古代關口眾多,這也是華夏文明的一個特色。所謂“四大雄關”、“八大雄關”、“十大雄關”,說法眾多,隨便搬搬手指,便有一串名目不同的答案。而且,許多描述這些 “雄關”的語氣,伴隨的往往是得意和自豪。
然而,在秋風蕭瑟中,當我走進漢代函谷關遺址時,當時一個強烈的愿望,竟是但愿在中國,這樣的雄關越少越好。
位于河南靈寶的秦代函谷關因為“紫氣東來”、“雞鳴狗盜”等典故而聞名天下,但是,對于這個位于河南新安的漢代函谷關,我相信許多國人未必有更多了解。單從外貌來看,與秦關相比,這個漢關并無特別之處,它幾乎是秦關的“復制版”。不僅主體建筑仿照秦關形制,甚至關前相對而立的“望氣臺”和“雞鳴臺”兩個土丘,也是根據發生在秦關的 “紫氣東來”和“雞鳴狗盜”兩個典故比照崤函故地建造。于右任有一副對聯:“送千年客去,移一個關來”,便是對這個漢關的精確概括。
在中國歷史上,“關”的概念常與“邊”字相連,一般來說,建關設防的動機大都在于拒兵和御敵。但是漢朝統一天下后,新安已地處中原腹地,在此設關的原因明顯不是軍事需要。而且,當時西邊不遠處秦關尚存,從種種常理考量,都難以理解為什么又在這里重復建造一個新的函谷關。
研究歷史發現,原來漢代移關的直接原因,竟與一個人的五字感覺相連。
這個人名叫楊仆。他的五字感覺是“恥為關外民”。
關于楊仆,《漢書》在“酷吏卷”中有專門記載。他原籍今新安境內。作為水軍總司令的“樓船將軍”,他一生南征南越,北戰朝鮮,屢立戰功。然而漢武帝在論功行賞、圈地封侯時,卻告訴他,關中的土地已經分封完畢,只讓他在函谷關東做一個“關外侯”。對于這個“關外”的身份,楊仆深以為恥,并費盡心機改變現狀,所以在公元前114年,他上書漢武帝,要求在老家新安再造一個函谷關。關口東移,楊仆的籍貫和封地便被圈進關內,自己的身份也自然由“關外民”變為關內侯。
至于為什么“恥為關外民”,歷史的解釋并不多,但是,即使時隔兩千多年,我們僅僅依據現實體驗,也不難理解楊仆的一番苦心。
首先,“關外”的身份肯定影響到楊仆作為“樓船將軍”的尊嚴。許多社會組織尤其是封建王朝的結構形式,往往是由一個點為圓心加上不斷向外擴展的一層層圈子構成,越接近圓心,便意味著在這個結構中作用越重要,地位越顯赫。相反,離這個中心越遠,在這個組織中越無足輕重。為了區分人群的尊卑貴賤,建立有序的社會結構,圓心人物常常故意將這些圈子用官職爵位等線條加以標明。“關外”身份便是一種最直接最明顯的空間線條區分。這個身份標明這個人不僅沒有登堂入室,而且仍然處在關口之外,一關之隔,在心理上甚至會產生敵我之分,關口的大門隨時會向關外關閉,擁有這樣的身份不僅不會是心腹,而且可能被視為異類。作為屢立戰功的一代名將,楊仆自然不甘心處在這樣低人一等的位置。
另外,這些人為設置的關口,肯定還會帶來一些具體問題,影響一些實在利益。作為現代人,在這一點上我們更會和楊仆產生共鳴。因為我們在生活中同樣也常常面對許多如鐵的雄關,雖然這些雄關看上去很無形。我們可以想象這道雄關可能給他帶來的麻煩。
很可能,因為這道使楊仆成為“關外民”的關口,他的孩子便失去在京城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現代中國比楊仆時代文明了許多,“關外”與“關內”相比仍然具有極大的不公平,有人甚至直接總結為地域歧視。我的孩子是河南戶籍,在參加高考時雖然與北京考生用的是同一張試卷,考分也比北京的一本線高出一百多分,但是就由于這個“關外民”的身份,眼看著同樣水平的“關內民”走進北大清華,而她只能與期望的高校失之交臂。我有許多朋友,也和我一樣被這道雄關阻隔,在無力像楊仆一樣移動關口的情況下,只好中途轉向,移動自身,想方設法向“關內”遷移。常看到身邊一些中年人并非心甘情愿地中途轉身,也便能理解楊仆移關的動機。
很可能,因為這道使楊仆成為“關外民”的關口,要想在京城擁有一片立足之地,也要增加更多的付出。這也不是危言聳聽。因為關內擁有特殊的利益,人們便紛紛入關,一旦都城人口爆滿,管理者隨時會頒布一道政令,限制“關外民”在京城置辦房產,函谷關的大門立即就會向“關外民”關閉。現在很多漂流在大城市的現代人,就因為不具有關內身份,便被排斥在一些建筑之外,這些人如果有機會見到楊仆,談到作為一個“關外民”之“恥”,肯定能相互引為知音。
就在我們的生活中,各種各樣的無形關口還有很多很多,它們給我們帶來的限制也有很多很多。
現代社會是倡導流通的社會。關口起源于敵意,產生的是阻塞,這種人為的概念和現代社會精神背道而馳。對現代社會中的許多無形關口,我們應該為 “移關”鼓掌,更應該做出“拆關”的努力。
責任編輯 譚 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