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 的瑰麗 時代

撰文/思源

地中海 的瑰麗 時代

撰文/思源

地中海，它那奇特的半島和復雜水系，使它像一只章魚狀的大樹根群，把自己的觸手遠伸到非洲、亞洲、歐洲遙遠荒蠻的腹地……

地中海不只是一個海，而是群海的聯合體

法國人對地中海一往情深。

法國歷史學家費爾南·布羅代爾激情洋溢地歌頌地中海：“我極其熱愛地中海……地中海甚至不只是一個海，而是‘群海的聯合體’。那里島嶼星羅棋布，半島穿插其間，四周的海岸綿延不絕。地中海的生活和陸地聯系在一起；地中海的詩歌多半表現鄉村的田野風光；地中海的水手有時兼事農耕；地中海既是油橄欖和葡萄的海，也是狹長槳船和圓形商船的海。地中海的歷史同包圍它的陸地世界不可分割，就像不能從正在塑像的匠人手里把黏土拿走一樣。”

歷史學家對地中海的歌頌并非過譽。從這段論述中，細心的人也會看出一點地理知識：地中海是一個內海。它的豐富多樣性也恰恰因為它不單純是一片海洋。當我們關注海洋時，一定要注意到插入其中的半島。除了有海洋環抱之外，地中海還由一系列密集多山的或從大平原上切割下來的半島組成。它們是意大利半島、伊比利亞半島、巴爾干半島、小亞細亞半島、克里米亞半島、北非諸半島——尤以突尼斯的古迦太基半島著名。地中海在這些享譽歷史的小型大陸之間，巧妙地插進它那復雜、分散的廣闊海域。地中海，它那奇特的半島和復雜水系，使它像一只章魚狀的大樹根群，把自己的觸手遠伸到非洲、亞洲、歐洲遙遠荒蠻的腹地，匯集和汲取了大得驚人的面積和豐富得難以思議的營養。

地中海這個在亞、歐、非三大洲之間宛如水槽的海域，孕育了人類文明與歷史最瑰麗的畫廊：早期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和埃及文明；以克里特島為代表的愛琴文明；以馬耳他為代表的巨石文明；面向海洋的腓尼基人、迦太基人；縱橫于西亞的赫梯人、波斯人；還有將民主思想留給世人的希臘人和開創了一個地中海時代的羅馬人也先后出現在這里。

為什么會有如此燦爛的文化與文明誕生在這里？那些輝煌但最終沒落的文明與海洋之間有哪些微妙的關聯？在歐洲與亞洲長時間的艱難溝通中，地中海扮演過怎樣的角色？

修建金字塔耗光了埃及的精力、財力和底氣，埃及和它的整個制度都衰落了

因為有了尼羅河，古埃及人獲得了早期人類發展的很多便利。經濟發展，商業和城市隨之出現，沿海有了貿易。此時，埃及法老的欲望在沙漠氣候的催熱下不斷膨脹，與所有富足帝國的帝王一樣，法老也期待著死后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延續現世的奢靡與繁華。于是，大約在公元前4000年，埃及出現了第一王朝時期的金字塔。

修建金字塔耗光了埃及的精力、財力和底氣，埃及和它的整個制度都衰落了。國王再無力修金字塔，一部分居民們也告別土地，順河而下，跨向海洋。他們追隨著另一類航海商貿民族——腓尼基人的帆影，從亞歷山大港進入地中海，從蘇伊士城進入紅海，放棄為國王追求永恒，而追逐世俗的海上利益。

海上行走的埃及商人貢獻之一就是發現了“信風”的秘密。我們也許永遠也無法理解，在古代，人們漂洋過海、歷盡千辛萬苦去非洲索馬里抓大象的意義。而對古代的埃及商人來說，發展航海運輸、造更大的船，真的就是為了去“獵象”。簡單說，象陣相當于今天軍隊中坦克師的作用，大象對埃及、北非、西亞諸國具有戰略意義。在運象的過程中，水手們逐漸發現了信風的規律，當時的人們也稱其為“貿易風”。利用“貿易風”能大大縮短去印度、巴基斯坦航行的時間和費用。“貿易風”的秘密由埃及人傳給了阿拉伯水手，后來葡萄牙航海家達·伽馬又從阿拉伯領航員那里獲知，大大加快了西方列強入侵南亞、印尼、中國的進程。

絕大多數人認為愛琴海南端的克里特島是地中海文明的發祥地之一

不管是古埃及的金字塔，還是強權的羅馬帝國，或者是發現新大陸的西班牙船隊，他們都是地中海文明的重要標志，但是他們卻都不曾撼動要撬動地球的希臘在地中海的位置。

絕大多數人認為愛琴海南端的克里特島是地中海文明的發祥地之一。當然，質疑之聲也從與它遙遙相望的另一個島嶼傳來。有人說，處于地中海心臟位置的馬耳他，才是地中海文明的起源地。如果從地圖上只看面積，316平方千米的小島國很容易被人忽略，然而它偏偏處在地中海心臟這個最重要的位置。暫時，讓我們姑且先記住馬耳他的位置，繼續討論克里特島的文明發祥問題吧。

公元前2800—1400年，克里特島曾出現米諾斯文明，伯羅奔尼撒半島出現邁錫尼文明。這兩種文明，曾經在東地中海和地中海北岸顯赫一時，后消失不見。米諾斯文明深受埃及和巴比倫的影響。埃及那些五花八門的消費品和石雕，巴比倫那些手工藝品、藝術品和奢侈品，通過米諾斯人的商船運回島上。米諾斯人通過腓尼基式的海運賺了大錢，他們消費得起，也樂于消費，于是變成一個追求藝術、衛生、享樂的特殊民族，奢侈淫蕩之風吹軟全島，人人以享樂為榮、為美，直到被從希臘跨海而來的野蠻民族消滅掉。

邁錫尼人居歐亞要沖，接觸人多、事多，特別擅長辯論。古希臘原居民受米諾斯人影響較大，雖然筑有高墻城堡，但人已腐敗并無戰斗意志。從多瑙河盆地越山南下的部族，強悍狡猾，打垮了原希臘人并且把他們變成奴隸。他們成為一種新希臘人。

新希臘人中的雅典人長于理性思維、計算和經商。斯巴達人居于靠近克里特島的伯羅奔尼撒半島上，對米諾斯的腐敗深惡痛絕。他們一直堅持艱苦的生活和不間斷的軍事訓練，其戰斗力非常強大。結果是雅典海軍在薩拉米海戰中擊敗波斯聯合艦隊；斯巴達步兵在普拉提亞會戰（公元前479年）擊敗波斯陸軍集團，奠定了希臘文明的地基。因而，人們把一種自甘清苦、奮斗不息的精神，叫“斯巴達精神”。

→ 人們把一種自甘清苦、奮斗不息的精神，叫“斯巴達精神”

希臘獲譽為西方文明的發源地，西方民主制大多從希臘城邦制學來。希臘的城邦民主制非常適合希臘半島多山的崎嶇分割地貌和多海灣島嶼的曲折海岸。各城邦平時各自生產，戰時協同作戰，比維持一個龐大的中央集權政府、供養一支平時無用戰時又不可靠的國家軍隊，成本低了許多、自主權多了許多。

有兩場重要的海戰改變了西方文明史，它們是薩拉米海戰和阿克提姆海戰，都是古代世界發生在地中海最重要的海戰。前者的時間是公元前480年，后者發生在公元前31年。在薩拉米海戰中，希臘艦隊打敗波斯艦隊，贏得了希波戰爭的重大勝利。希臘從此崛起，向世界發出理性和智慧的光芒，并當之無愧地成為西方文明的鼻祖。

阿克提姆海戰，形式上是羅馬的一場內戰：凱撒的甥孫屋大維，利用著名海軍統帥阿格里帕的卓越指揮，擊潰了安東尼和埃及的聯合艦隊。從此，羅馬由形式上的民主共和國，變成專制的帝國，走過了它如日初升的壯麗，緩慢地、但無可挽回地走向腐朽和衰落的黃昏。可以把薩拉米海戰比作童年歐洲文明的破曉雞啼，而阿克提姆海戰則是古代歐洲文明由壯年步入老年的轉折點。

羅馬人對于角斗表演的癡迷持續了大約700年的時間

↑ 羅馬帝國也把地中海文明展現在了廣闊的陸地上，并把它推向了一個從未達到過的高度

羅馬人對于角斗表演的癡迷持續了大約700年的時間，以至于現在的我們提起羅馬，腦海里立刻閃現的就是角斗場的血腥與歡呼。在那個沉迷角斗的時代，角斗場成為了地中海世界的縮影，羅馬帝國的帝王幾乎把整個世界都當成了斗獸場。羅馬幾經征戰，一度擴張，不僅成為了地中海的霸主，而且一躍成為了地跨亞、歐、非三大洲的大帝國。

雖然野蠻的擴張和破壞性的戰爭延緩了局部地區的發展，可是這些戰爭在遙遠的過去，卻開拓了人們對地理的認識，促進了不同文明的交流和進步。此時，羅馬帝國也把地中海文明展現在了廣闊的陸地上，并把它推向了一個從未達到過的高度。

而同一時期能與羅馬媲美的，唯有世界東方，另一個同樣偉大的帝國——西漢王朝。但是，兩個偉大帝國的命運也頗為相似。漢朝打通了波斯商貿之路，羅馬也占有了巴比倫、埃及等古文明中心，兩者都開始因物質的極大豐富而腐敗。

虛弱的羅馬帝國依托海洋和河流，還能調集軍團，一次次打敗或瓦解蠻族的攻勢。從公元236年起，蠻族也開始利用河流和海洋——第聶伯河、多瑙河、黑海、東地中海，經常成為他們的運輸線和戰場。他們就在河流和海洋的浸洗下日趨壯大，直到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被日耳曼人所滅。

當西羅馬消亡時，拜占庭的時運正在上升。君士坦丁堡橫跨黑海和地中海，占有亞、歐、非貿易之利。河流、分水嶺、內陸湖又把海洋的功能放大。只要中國、中亞、西亞、東南歐的局勢大體穩定，拜占庭（即東羅馬帝國）就能生存下去。

西羅馬帝國覆滅之后，有兩個歐洲新秀迅猛崛起，它們是威尼斯與熱那亞。

威尼斯，一個處于意大利東北邊緣的小共和國，一個建在環礁湖上的水城，在它的鼎盛時期，其國民收入3倍于當時的法國；人均財富為法國的200余倍。其艦隊控制了亞得里亞海、東地中海，威懾君士坦丁堡；其商船隊遠航大西洋北海。當時的地中海貿易有三大塊：西歐基督教世界、拜占庭東正教世界、阿拉伯伊斯蘭世界。威尼斯巴結拜占庭，得到了大量特許權；它討好阿拉伯，得以在東地中海的黎巴嫩等地設貨棧；它剝削基督教歐洲，尤其是德國各城邦的白銀，完成了早期的資本積累。

威尼斯，一個處于意大利東北邊緣的小共和國，一個建在環礁湖上的水城

威尼斯與熱那亞之間進行過近1個世紀的海上戰爭，威尼斯先敗后勝。這種結果也并非意外，熱那亞從一開始就是海上強國。它在長達5個世紀的時間段內不斷與各種對手進行海上作戰，史稱“熱那亞海上戰爭”。公元1284年，在梅洛尼亞海戰中，熱那亞艦隊大敗比薩艦隊，完全控制了第勒尼安海，并進一步占領了科西嘉島。該島的占領使熱那亞取得了西地中海制海權以及海上貿易的所有特權，制海權開始給第一代資本主義化國家帶來產業、商業和貿易利益。

久經沙場的熱那亞必然完勝威尼斯。1298年，對威尼斯人來說是恥辱性的災難年。該年9月，熱那亞艦隊在科爾丘拉島附近幾乎全殲了威尼斯艦隊。次年，兩國簽訂和約，亞得里亞海由兩國共享。對于威尼斯來說，失去亞得里亞海就等于失去所有的財富。因此，為了一雪前恥，重整旗鼓，威尼斯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即使勵精圖治，為把優勢變成勝利，威尼斯仍然走過了80余年的漫長而艱辛的道路。1351年，威尼斯和熱那亞重新爆發海上戰爭。兩國艦隊在愛奧尼亞海的撒丁島、東地中海的塞浦路斯島、君士坦丁堡附近海域都發生激烈戰斗。

熱那亞過于驕傲，竟侵入亞得里亞誨。1397年8月，熱那亞艦隊奪占基奧賈。這個小漁港是扼守威尼斯潟湖通向亞得里亞海的門戶。基奧賈一失，整個威尼斯海運線即被切斷。因此威尼斯必然奮起一戰。1380年6月，在執政官費托爾·皮薩尼指揮下，威尼斯艦隊全殲了熱那亞艦隊。次年，兩國簽訂都靈和約。表面上，和約只是宣告休戰，并未給威尼斯帶來具體利益。但它卻是威尼斯走向崛起、熱那亞漸漸衰落的里程碑，威尼斯的基奧賈大捷，如同古希臘的薩拉米海戰一樣，激發了威尼斯勃興的激情。

隨后，勢不可擋的威尼斯攻占了塞浦路斯島，深入黑海北岸甚至里海沿岸；同匈牙利作戰200余年，同奧斯曼土耳其作戰300余年，為打敗土耳其甚至遠同波斯結盟。威尼斯的所有資本主義經驗、經歷、創新、制度，后來均有人效法、發揚光大。隨著時光流逝，它的光芒淡化，僅留得一座美麗水城供游人光顧流連，但它在資本主義歷史上的影響是永遠拂之不去的。

1571年的雷班托海戰，是地中海最激烈的大海戰之一，它也是地中海告別中世紀的最后一場海戰。從此之后，地中海作為人類文明的故鄉之海，漸漸暗淡；地中海周邊的一些國家和城邦，也漸趨沒落——新的舞臺在大西洋升起。

雷班托海戰戰場位置在希臘半島柯林斯地峽西端的帕特雷灣，距它東邊200千米處，就是公元前480年的薩拉米海戰古戰場。兩次海戰有個相似之處：都是歐洲反對亞洲的入侵，都是歐洲民族振興的開端。

雷班托海戰是基督教對土耳其的首次海上大捷，竟然也是地中海海戰的絕唱。雷班托之后，這里聞名世界的炮聲戛然而止，幾乎所有偉大的地中海國家和城邦都漸漸失去了活力，仿佛患上了慢性的麻痹癥。土耳其不再像以往那樣兇狠，盡管它曾在1683年還曾兵臨維也納城下；西班牙也失去了如日中天之勢，雖然它的“無敵艦隊”曾在1588年遠征英倫；威尼斯的財富比不上荷蘭的交易所；熱那亞的運氣全讓給了法國的路易十四；北非海岸了無生機，而美洲大陸生氣勃勃；埃及在馬木留克統治下昏昏欲睡，英國卻舒展爪牙進行全球爭霸；中東毫無創新，英國和西歐進入了工業革命；波斯為掙脫土耳其耗盡心血，全新的美利堅合眾國正在孕育……（責編：沈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