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予青
二月里的雙休日,一個平常的午后,我獨自回到了爺爺奶奶所在的小城。我的幼年,曾經在這一片土地上有過不算長也不算短的停留。
城市中心大面積西移,原本日漸稀疏的古園外的老巷更顯清冷。此刻的我是安寧、遲緩的,像一個老者,年逾花甲,步伐緩慢。我的嗅覺,卻超出通常狀態下的敏銳。依舊是飄揚在風中的塵土味、體育場大門的鐵銹味、舊書店里被蟲蛀的書頁的腐蝕味、自行車零件上的油漬味、河面上微風吹來的腥臭味……我的幻覺,仿佛這一切都是注定好似的,它們從我離開之日起就在默默地等候著我,小心翼翼地竭力維護著本來的面貌,它們怕我找不回來了,嚴肅認真地規劃著、暗示著。我的聽覺,耳邊的風充當著信使的角色,告訴它們我回來的消息,用清涼的語言。我的眼睛、我的目光所及之處,給我發出種種的有力信號,它們像懷舊劇的導演,快速撥弄著街景印象的黃色膠帶,裹挾著一切向我迎面撲來:如今,公園長匾上的字跡淡褪了,犄角旮旯里吆喝著賣吃食的小攤販沒了,賣首飾耍雜兒的和套圈攤子不見了,短橋上擺個板兒按上幾個杌凳圍一圈分組對弈的人群散了,江面上的汽笛之音也是愈發遼遠了。而在我耳畔偶發的絲絲回聲里,在我眼前閃現的一幕幕略帶躁點的低密度影像中,那抹清靈的笑聲還在,爺爺執拗的黃楊木拐杖和緩慢的背影還在,哥哥家水缸里那兩只大黑頸烏龜還在,陽臺上方桌兒抽屜里的寒暑期作業本、午后冰涼的綠豆湯、院子里爺爺奶奶種的同心樹、未完成的油紙風箏,甚至那一場令我狼狽不堪的暴雨還在……
這些最初的存在,吊掛在夢境與意念邊緣,在個體的專屬地帶里不斷被修改不斷抽象化,讓時間涂上黑白的色彩卻依然在濃墨重彩的塵世里觸目驚心。而我反復想說的是什么呢,是關于亙古不變的蒼老布景,是關于江湖道場里一片片看似平靜卻苦弱不安的孤影,是關于歲月的眼眸,它深黑的瞳孔撩撥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