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更銀
鄉(xiāng)下的夜晚,百無寂寥!
在田里勞作了一天的人們,用疲倦送走了喧囂而單調(diào)的白晝,又迎來了同樣寂寥而單調(diào)的夜晚。
鄉(xiāng)下的夜,特別是冬夜,一直是漫長、漫長的!
武陟的東北鄉(xiāng),是我的老家,上世紀七十年代,我一直就住在那里。我家老屋西院是一個比我們住的院子還大的柴草院,柴草院內(nèi)有五間低矮的薄皮瓦房,墻是用土胚壘砌的,屋里面抹了摻了麥糠的黃泥。那是我家喂牲口的地方,記得當時就喂了一頭黑毛驢,是澆地時專門用來拉水車用的。
我爺爺就住在這個柴草院里,土垛的半截院墻外面是一個街巷,街巷的南北兩頭,連接著兩條東西大街。橫豎幾個木棍釘在一起像柵欄一樣的門,整年好像就沒有關(guān)起過,我曾經(jīng)懷疑為什么要安置這個從來沒有用過的門。緊挨著院墻的一棵老槐樹下有一個壓水井,可以很輕便地壓出清澈的水來,爺爺?shù)牧σ尉统D攴旁诶匣睒涞南旅妗G诳斓臓敔敵30言鹤诱淼酶筛蓛魞簟?/p>
沒有家長里短的充斥,誰來有誰,所以這里一年四季都是村里人愛來的地方,也是整個村子信息的集散地。
每到冬天來臨,我爺爺就會在喂牲口的屋內(nèi)盤上一個燒炭的爐火,西頭兩間放草料,被秫秸編織的薄綹擋著。最東頭那間盤有一個喂牲口的槽,黑叫驢就整夜整夜地站在那里。當中的兩間盤著那個燒炭火的爐,紅紅的炭火,是冬季里吸引每個人的誘惑。老式的八仙桌兩邊的柳圈椅一個固定是我爺爺?shù)模抢锓胖拈L竹竿煙斗和裝煙葉的煙袋。
偏東一點的后檐墻上釘著一截槐木撅,是在院子里老槐樹上砍下來的,木撅上掛著一盞馬燈,燈是徹夜不熄的,據(jù)說是為了讓那個驢吃好草料。黑鐵皮軋的細腰高水壺坐在紅紅的炭火爐上,壺嘴哧哧地往外噴著熱氣,把圍在爐邊的人的心也給噴熱了。
挨著椅子就是爺爺?shù)拇玻X前的鋪蓋都是卷起來的。床上和屋內(nèi)長短、高低不一的凳子是用來接待來訪者的。他們不像是客人,好像就是自己的地盤似的,沒有一點點生分,往往是來得晚的人,就和衣滾在西頭那間的草料上,據(jù)說比坐在板凳上烤火還舒坦,但是,他們往往不是談話的主角,而是忠實的聽眾。
消息好像都是后來的人帶來的,誰若是有了重大的消息,都會來得稍微晚點,好像是要在家里先整理好那個消息,好當眾發(fā)布似的。十來個人就著那忽明忽暗馬燈的光,品咂著信息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唏噓聲、置疑聲還有附和聲都會不可避免地在講述者說完后出現(xiàn),不同的聲音往往會引來脖粗臉紅的辯論。辯論的最后都會用眼看著一袋一袋抽煙的爺爺,爺爺一般不表態(tài),但是,他若是一旦表態(tài),那好像就是終審判決,人人都會深信不疑爺爺?shù)呐c和結(jié)論。
那個時候的農(nóng)村在晚上都要安排人巡邏的,巡邏的人說是基干民兵,其實就是那些白天不想好好干農(nóng)活的人。說是怕有壞人搗亂,其實,通過大量徹底的階級斗爭運動。我們窮人已經(jīng)是占了絕對的上風,地富反壞右一個個老老實實地絕對不敢亂說亂動。巡邏的人帶來的都是有點黃的消息,誰家媳婦和別的男人從村西樹林里出來了,誰家男人領(lǐng)個不怎么認識的女人去了北地的磚窯里了。就是那樣的年代,偷雞摸狗的事也時有發(fā)生,只不過是小村少,大村多罷了。
幾個村干部在晚上開會后時不時有的也會來這里小坐,帶來的好像都是上邊的消息,無論他們怎么表述,人們往往會當真的聽。有時候干部們也是通過這種形式先吹吹風透透氣,我爺爺一般不對這些做議論,干部走后,一句莫談國事,又開始了莊戶人家的老婆孩子熱炕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