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做一枝白色的花

老愚叔叔：

您好！

從初中起我就擔任學校廣播操的領操員。從對不同人做操的對比中我有一些感受，希望與您交流。

初中第一節體育課是學習第二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我們排成幾排，站在操場上，體育老師緩慢而有節奏地一邊喊著八拍口令，一邊教我們動作。9月的烈日較盛夏未見絲毫減退，雖然無精打采的人不多，但只有零星幾只手臂劃出圓弧，在這些青春的身影中顯得那么零落。

從第二節課開始，我被選為領操員。每當我重復老師的動作時，人群中就會有人問：“你做那么認真干嗎？”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后來我成為全校的總領操員，被同學們稱為“定海神針”。此外號傳遞的是一種沒有惡意的嘲諷，嘲諷的是我和大多數“隨意自 在”的人格格不入的“認真勁兒”。“隨意”的人們不會嘲笑彼此的動作“老態龍鐘”。后來，不論做廣播操、中考體育測試前的訓練、高中學習太極拳，抑或其他方面的種種事情，我都繼續認真對待，因為我覺得只有帶著這樣的“認真勁”，我才能堅持下去，反之，如果越松懈越沒精打采，就越容易提早放棄——精神總是比身體先行一步，或者先垮一步。

為什么許多與我同樣年齡的人不懂這個道理呢？

每當打開網頁，進入某貼吧或者論壇，就會看到沒有意義、沒有文采、沒有中心，甚至沒有思想的文字占去了大多數版面，就連大家的作品都難有發自內心深處的聲音。如此，無非是因為隨意。從做操，到寫作，再到做人，“混”的狀態無處不在。“混在隨意中”，讓身邊失去了閃光的身影，讓書架逐漸變成了文字垃圾站，甚至讓食品逐漸成為好吃的有害飼料。為什么“混主義”能在人群中像病毒一樣傳播和肆虐，讓自己扔掉“認真勁兒”，用“屌絲”這個詞把自己深深包裹在重重泡沫和浮渣之中，讓心拒絕這個真實的世界于千里之外？

日本有一個叫《矛盾》的節目，內容是讓兩種功能互克的產品較量，決出勝負。參與者有日本企業家、工匠、藝術家或者農民。他們用武士道精神去面對自己的事業，做出的是傾注心血的作品而非產品。這個節目讓日本各行各業的人們彼此競爭，共同進步。我認為其展示的核心就是每一位產品創作者的“認真勁兒”。如今，我們一度瞧不起的日本人汲取著民族精神中的精華用于創業。此刻再看看操場上“老態龍鐘”的同學，將來該如何面對他國的挑戰？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明白，為什么危機即將浮出水面，仍有這么多人信奉他們的“混主義”？我們當下所缺少的該怎樣找回來？

貴州一中 陳一寬

一寬：

讀了你的文字，憂喜交加。憂的是，什么都不在乎的痞子勁兒已經傳染到你們這一代，且大有蔚然成風之勢；喜的是，你發覺了這樣的怪狀，依然以較真精神活在當下。

混的哲學根深蒂固，因為缺乏人性的覺醒，缺乏對健康社會的渴望，許多聰明人選擇了這種“最明智”的人生策略。對理想的渴望引發奉獻，對自我實現的需要導致追究，若兩者俱在，則一個人勢必要從現有的格局里跳將出來，并由此展開自己的人生。“鯤鵬展翅，不知其幾萬里也！”“我們是同一棵樹上的葉子，但絕不是同一片。”在20歲的時候，我曾經寫下這樣的句子，很能表達跳出窠臼的心情。

我們年輕的時候，最喜歡把這樣的追問放在嘴邊：“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將到哪里去？”第一個疑問，說的是自我的確認，這是起步；第二個是叩問生命的源頭，尋找傳承；最后一個是終結之問，你將如何面對死亡，從容安排自己的一生。這3個問題，屬于西方哲學的基本問題，也是人生的核心問題。在中國則不然。我們或許有以下3個問題與此相對應：“你是誰的后代？”“你能否成功？”“你的成功可否讓你不朽？”我們關注的是現實肉身的苦樂，與他人比較而獲得的自尊。毫無疑問，中國式的人生哲學更能讓人放松，多少人這樣生活著，你也將這樣逝去，平庸的人生沒有風浪，無須負責，既不用對自己負責，也不必對社會負責，人處于最輕松的狀態。從這個意義上說，混日子是中國的特產，其衍生特征已經被魯迅先生描畫出來：冷漠、自私、殘酷、麻木。身邊這樣的臉孔不鮮見吧。在這樣的意義上，你就可以理解季羨林老人不無憤激的話語：“對絕大多數人而言，人生是毫無意義的。”

我欣賞你關于中日青年對比的論述。在這個世界上，有兩個最認真的民族，一個是德意志民族，一個是大和民族。他們以嚴謹、內斂、敬業、勤奮著稱于世。在他們的字典里，是沒有“混”這個詞的，做什么事都不茍且、不湊合，按規矩辦事。他們的一生莊嚴而神圣，他們的產品令世人尊敬，他們所創立的一些制度，讓每一個人都能感到做人的高貴和尊嚴。

如何找回來？這個問題太大，恐怕不是一封信能講清楚的。

“混日子”是無奈的選擇，當整體氛圍改變時，真混日子的或假裝混日子的就會一一醒過來。

但似乎可以說，政府賦予國民以尊嚴，讓他們有行使自己權利的機會，讓他們能感覺到社會的生氣與活力，感知向善向美的人生氛圍，看到有自己人生主張的人獲得了認可和尊重，他們自然會產生認真過日子的念頭，那時一切就會改變。

就個體而言，清醒地過日子，并不吃虧。人的尊嚴依賴自己的行為去建立，一個認真的人，一定有自己的氣場，并獲得大家的認可，由此建立自己的社會信譽。“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正是一個年輕人自我證明的好時機。其次，清醒認真地過日子，對個人而言，是一種享受，你從艱苦的勞動和訓練中獲得經驗，并體會人生的艱辛，于每一個環節體會成長的樂趣，你的這些經驗足以塑造你的人生面貌，并獲得自信。一個認真的人，對自己負責，對他人盡責，是社會的寶貝，被人尊敬也是極大的人生享受。

混日子的人大都信奉這樣一種哲學：既然人人都要化為烏有，沉入虛無之中，那干嗎還要認真呢？確實，我們的歸宿都是死亡，但人與人的不同就在于，你是否明白了你生命的意義所在，并努力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有夢的人生、清醒的人生，豈是那些渾渾噩噩的人所能比擬的，借用七月派詩人阿垅的名句——要開做一枝白色花。

認真生活，認真做事，這樣的中國人越多越好。

老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