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殘酷溫暖起來！尋找球童尋找女兒愛過的人

慕顏等

女兒竟戀上家境貧困的高爾夫球童。媽媽橫加阻攔，女兒決絕自殺，22歲花朵般的生命香消玉殞！媽媽心痛欲裂之余，發現了女兒留下的一本載滿悲傷的日記。日記詳細記錄了女兒多年來在母愛重壓下，不堪負荷、逐漸抑郁的過程……

媽媽震撼、負疚！痛定思痛，她艱難而堅定地決定，尋找那個曾與女兒軌跡交錯的球童，用悔悟修正后充滿正能量的愛幫助他重建人生……

優秀女兒突然自殺，都是球童惹的禍？

2007年11月4日，是令李靜芳肝腸寸斷的黑暗日子。這天下班后的她回到家中，發現22歲的女兒陳惠躺在床上，口吐白沫、四肢僵硬。枕邊是一個空了的棕色安定片玻璃瓶……陳惠被120緊急送往上海長征醫院搶救，終究無力回天。撫摸著女兒冰冷的身體，李靜芳哭得好幾次暈死過去。撫育一個生命長大成人不易，對李靜芳來說就更是如此——

時年50歲的李靜芳是上海民航職業技術學院英語教師，1986年女兒不滿周歲時，丈夫便因病去世，留下一堆債務及嗷嗷待哺的女兒。當時李靜芳月薪只有一百多元，而女兒光奶粉、米粉每月就要近三十元，還要攢錢還債，生活之窘迫，可想而知。但她從不愿虧欠女兒。女兒5歲時特別想有件粉紅的公主裙，可她根本買不起，她就狠狠心剪了自己結婚時的嫁衣，比劃著店里裙子的樣子，一針一線為女兒縫制。也曾有好幾個條件不錯的男人追求李靜芳，她雖渴望有個肩膀分擔，可為不讓女兒受委屈，還是一一婉拒了。

自然，李靜芳對女兒要求也非常嚴格。女兒11歲時，曾經想參加學校的航模興趣小組，為此熬夜做了架飛機模型，李靜芳怕她因此耽誤學習，趁女兒睡著時偷偷把模型的旋轉架螺絲抽掉了一個，結果女兒沒有通過興趣小組的篩選。李靜芳認為，正是自己的“機智”，讓女兒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女兒讀高中時，曾和班上的一個留級生女孩走得很近，為防患于未然，李靜芳不惜花近千元將女兒轉到另一個班。為填上那筆“巨款”的窟窿，李靜芳后來連續熬了一個月夜替人翻譯教輔材料，因疲勞過度，她患上了心律失調，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周……

在李靜芳掏心掏肺、無微不至的愛里，陳惠一天天長大，出落得才貌雙全。2002年高中畢業后，她以優異成績考入北京師范大學。大學期間，又擔任了系學生會文藝部副部長，專業成績也名列前茅。

女兒如此優秀，李靜芳心花怒放。細心的她同時留意到，圍繞在女兒身邊的男孩越來越多。怕女兒挑花眼，她親自定下了選婿的詳細標準：身高要一米八以上；學歷要碩士以上；最好來自公務員家庭……

但事與愿違，2006年5月，陳惠大學即將畢業時，到北京看望女兒的李靜芳，偶然發現女兒手機上有親密短信。在她的追問下，女兒承認自己戀愛了，并吞吞吐吐地說出了男友的個人情況：對方叫陶子安，比女兒小一歲，廣西桂林人，學歷只有高中畢業，目前在北京西郊高爾夫俱樂部當球童……

優質女兒竟找了個“無房無車無學歷”的“三無產品”，這豈不是蘭花掉進了豬窩？！李靜芳如同遭遇晴天霹靂。她將女兒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頓，命令女兒立刻和陶子安斷絕所有來往。見女兒沉默著不吭聲，她又氣急敗壞地一把奪過女兒的手機撥通了陶子安的電話，警告他不準再靠近女兒半步。

但這些并沒有奏效。回到上海后，李靜芳通過學校一名網絡黑客，查詢了女兒的手機通話記錄，發現女兒仍然與陶子安聯系頻繁。

6月7日，李靜芳再次飛往北京，把女兒和陶子安一起叫到自己住的招待所。她對他們說：“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你倆分手；另一個就是，”說到這里，李靜芳突然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果刀橫在自己的手腕上，“你們繼續在一起，而我眼不見心不煩。”說著她用力將刀口往手腕上一壓，鮮血頓時流了出來，一滴滴猶如慢鏡頭般滴在淺色木地板上……一切都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陶子安手忙腳亂地撥打120，陳惠則一邊用紙巾替李靜芳摁著傷口一邊哭著說：“媽媽，您別這樣，我什么都聽您的……”

就這樣，陳惠與陶子安分手。兩個月后，為了徹底斷絕兩人的來往，李靜芳強烈要求大學畢業的陳惠回到上海，應聘到貝爾科技有限公司上班。

那段時間，李靜芳也感到女兒心事重重，郁郁寡歡，但她認為是女兒失戀后的正常反應。哪知女兒卻突然以如此決絕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告別。

獲悉陳惠自殺的消息后，陶子安也趕到上海龍華殯儀館。“要不是他，女兒就不會走上絕路！”李靜芳滿腹悲傷化作了仇恨，撲上去就打了陶子安兩耳光。而后她手腳并用地把陶子安往外推，堅決不讓他進殯儀館，任旁人怎么勸解也不松手。這時，突然間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陶子安就濕淋淋地站這漫天風雨中，悲愴地呼號：“小惠，你怎么能就這么走了？都怪我……”最終，陶子安沒能見上陳惠最后一面。

但這仍沒能讓李靜芳解恨。送走女兒后，2007年11月底，她特地向學校請假，趕到北京陶子安所在的西郊高爾夫俱樂部。門衛不放她進去。不過她早有準備，很快便在大門右側拉起了一條大紅橫幅，上面寫著“陶子安殺人償命”七個大字，并拿出事先錄制好內容的高音喇叭開始播放……

一個月后，陶子安離開西郊俱樂部，從李靜芳的視線里徹底消失。

悲傷母親的頓悟：不能再毀掉一個孩子！

雖已“報仇雪恨”，但李靜芳仍然沉浸在喪女的悲痛中，遲遲走不出來。2009年1月的一個周末，她又將女兒房間里的東西都搬出來清理。這時，她發現柜子夾層下藏著一本以前從未見過的厚厚的白皮日記。她打開一看，里面全是女兒熟悉的筆跡，斷斷續續地記錄著女兒自高中以來7年的心路軌跡，只是那每一字、每一句，都讓她那么陌生……

“2000年2月8日 為了給我多攢點錢，媽媽又在熬夜翻譯資料，她為我付出得太多了，多到我一想起來就感到害怕。”

“2002年5月8日 這次摸底考了全校第7名，可我還是高興不起來，萬一高考發揮失常、考不上重點，可怎么對媽媽交代？”

“2004年9月14日 一只籠子里的鳥，沒有自由飛翔的天空，羽毛再華麗又有什么用？”

日記中女兒對她的不滿、抱怨，簡直俯拾皆是。日記還特別提到了小時候的那次“航模事件”，從那以后女兒就不再信任她，認為她用愛的方式捆綁了她。而她為給女兒轉班、熬夜熬出心臟病，在女兒看來也是自作自受。也正是由于對媽媽專制作風的強烈不滿，女兒和陶子安戀愛了。因為在女兒眼里，陶子安“過著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自由人生”。

陶子安1986年出生在廣西桂林一個貧困家庭，父親在建筑工地做事，母親給別人打零工、做保姆。陶子安隨爺爺奶奶長大，在還沒有上學之前，就開始跟著老人撿垃圾掙錢，也早早地鍛煉出了敢闖敢干、堅強獨立的個性。高中畢業后他先是倒賣櫥柜，后又做起了櫥柜品牌代理，將年收入穩定在了25萬元以上。但他聽說高爾夫行業特別賺錢，又闖到北京開店做起了高爾夫球具生意，可因為進貨價太高，又沒有穩定的銷售渠道，貨全部積壓，一下子把辛苦積攢的近百萬元積蓄打了水漂。但他并不氣餒，他覺得失敗主要是因為不懂行所致，于是去做了高爾夫球童，希望積攢經驗和人脈，為日后再次創業打基礎……

在日記中，女兒這樣寫道：“他沒有上過大學但懂得很多人生哲理，他窮但過得很開心，他卑微但有夢想。他讓我看到另一種生活，另一種可能。”而李靜芳的棒打鴛鴦，抹殺了女兒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在自殺前一天，女兒寫道：“從他走的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塌了。也曾嘗試繼續活著，但就像一個關在黑屋子里卻被叫醒了的人，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么得過且過。既然我什么都不能選擇，既然我所有的都只能由您做主，那么媽媽，這種人生不要也罷。”

原來自己才是殺死女兒的真正兇手！震撼、悲傷、懊惱、悔恨……接連幾天，李靜芳寢食難安，甚至比得知女兒死訊時更加難受。22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做到盡職盡責、無可挑剔，卻沒想到正是這樣過于瑣碎與沉重的愛，成為女兒可怕的桎梏，讓女兒最終墜入絕境……女兒的悲劇已無可挽回，她想到了另一個也曾經被她傷害的人，那就是陶子安。李靜芳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向他當面道歉。可尋找陶子安的過程并不順利。李靜芳先后前往北京西郊俱樂部及陶子安的老家桂林，尋訪了很多人都沒有消息。

李靜芳不知道，此時的陶子安正處于極度的茫然中。曾經，他和陳惠的感情是童話般的存在，才貌雙全、溫柔單純的陳惠就是他夢想的公主。不料突然有一天，公主轉身、童話破碎。就在他沉浸于分手的悲傷中時，她又突然決絕自殺、香消玉殞……命運的殘酷還在繼續，李靜芳到俱樂部鬧事，又直接導致了他失業，精神壓力加經濟壓力，他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不得不回老家治療。父母為了給他看病，很快耗盡微薄的積蓄。2009年春節，再也不愿拖累老人的他不辭而別重返北京，在雁棲湖高爾夫俱樂部做兼職球童……

2009年5月，七天長假期間，李靜芳再次到北京尋訪陶子安，西郊俱樂部的幾個同事向她轉述了他的近況，并提醒她：“你最好別去找他，弄不好會出事。”李靜芳半天沒吭聲，她想過陶子安可能過得不好，但沒想到他居然淪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

離開西郊俱樂部后，李靜芳還是立刻趕到了雁棲湖。就算不能和他說什么，至少，她也要看他一眼。

因為進不去俱樂部，她只能在門口遠遠守著。由于長假期間來打高爾夫的人特別多，那天陶子安直到天黑才從里面走出來。暗黃的燈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他曾經挺拔如白楊的身體，如今變得纖細瘦弱，而且微微佝僂，就像風中的蘆葦一樣。他看上去那么無助，像是要被巨大的空曠吞沒……

“如果這樣下去，他就真的毀了。我已經毀了一個孩子，不能再毀一個！”就在這一剎那，李靜芳做了一個重大決定，她要拯救陶子安，這也是她情感自我救贖的唯一出口。

“對不起”“謝謝您”，冰封的世界春暖花開

但李靜芳明白邁出這一步談何容易！

她只能側面出擊。在仔細斟酌后，她申請加入了陶子安所在的這個“人在高處”高爾夫QQ群。在自己的個人網頁上，她植入了很多帶有女兒特征的信息：上海人，高爾夫球愛好者，曾有一段特別銘心刻骨的感情……果然，這些信息吸引了陶子安，他主動加李靜芳為QQ好友。隨后一段時間，兩人互相傾訴、惺惺相惜，很快成了好友。

陶子安因長期服用抗抑郁藥物，精神長期萎靡，日夜顛倒。為此，李靜芳白天在網上陪他聊天，晚上到了10點就督促他去睡覺。幫他建立正常的生物鐘。由于總是惦記著陶子安的作息，李靜芳自己患上了失眠，白天還要硬撐著上課。畢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第四天，她再也支撐不住，心臟病復發住進了醫院。可昏昏沉沉吊了一天點滴后，她又打起精神登錄手機QQ，接著陪陶子安聊。李靜芳還自學了很多高爾夫的知識。她了解到，按照約定俗成的規定，客戶每次都會給球童小費，有時是50，有時是100。李靜芳向陶子安提議，不如買些十塊錢左右的小禮品，打完球后送給客戶做紀念，這樣客戶不好意思，每次都會給一百元小費。陶子安依言而行，果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和客戶的關系也變得更穩固。

可李靜芳知道，要讓陶子安徹底走出陰霾，最根本的還是要治愈他的病。2010年，53歲的她提前辦理了退休手續，就在上海各大醫院及診所奔波，打聽有無治療抑郁癥的特別方法。一次韓國醫學院做心理創傷性抑郁癥研究的金子昌教授在上海華山醫院做學術交流，金教授得知陶子安的病情后提出，可以嘗試運用韓醫的傳統草藥從身體代謝方面解決問題。金教授根據病情開出了5個療程草藥，一共2萬元。李靜芳將藥寄給了北京的陶子安。陶子安剛開始服用時腹瀉不止，治療到了第三個療程，病情奇跡般緩解。

但有一件事始終困擾著陶子安，那就是他在抑郁癥發作時，經常臆想是自己親手殺死了陳惠，而陳惠要來找他報仇。每當“看到”陳惠拎著刀披頭散發追他，或者要把他從樓上往下推，他就大喊大叫、驚恐不已。醫生用了很多方法，都無法消除他這種幻覺。解鈴還須系鈴人，李靜芳想到，也許可以讓女兒“現身”一試。2011年10月，李靜芳聯系了上海知名的催眠大師楊軍華，預付了一萬塊錢。和陶子安約定好時間后，楊軍華親自前往北京宣武醫院給陶子安做“記憶植入”。

陶子安被深度催眠后，恍惚中看到陳惠白衣飄飄地出現在眼前，用他熟悉的聲音對他說：“人的靈魂是不滅的，不論生前還是身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過得快樂……我在天堂也很快樂，所以請你不要再記掛我，帶著我的祝福，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說著，陳惠從胸前取下佩戴的一枚月亮狀的銀墜子，輕輕地放在陶子安的手心……陶子安醒來時，陳惠已飄然走遠，那枚月亮狀的銀墜子卻真實地、溫暖地躺在他手心，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

就這樣，陶子安在李靜芳的幫助下，一步步走出了生命泥沼。他對李靜芳感激不已，多次提出見面，但都被她婉拒。直到這次催眠術后，考慮到陶子安病情已基本痊愈，李靜芳終于答應相見。

2012年元旦，當陶子安在北京南站看到風塵仆仆的李靜芳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從來沒有想到，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出現，陪伴他、幫助他、牽引他走到春暖花開的人居然會是她。

李靜芳也百感交集。眼前的陶子安很明顯已經回歸正常的軌跡。盡管如此，她仍然虧欠他太多。如果當初不是她的糊涂與專制，他應該早就已經大展宏圖；而女兒和如此優秀的他在一起，也一定會過得無比快樂……“對不起！”她囁嚅著說出了這三個深埋心底的字。而幾乎是同時，陶子安響亮地、清楚地說出了另三個字：“謝謝您！”那個瞬間，四目凝望，溫暖流溢。

看到陶子安的努力，2012年10月，李靜芳又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賣掉上海那套一百多平米的住房，資助陶子安實現他的夢想。當她把300萬房款放在陶子安面前時，陶子安拒絕了！“我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就辦多大的事情。一年實現不了的，我可以努力三年去實現。”李靜芳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去說服這個倔強的男孩。當晚，李靜芳失眠了，她輾轉了一夜。第二天，她再次找到陶子安：“人生其實很多機遇是不能等的，有時錯失了一步就有可能永遠地失去，就像我女兒！”說到這里，李靜芳已經滿眼是淚。想到曾經的女友，陶子安接受了這個母親特別的幫助。兩人合資創辦了一家高爾夫球公司——普羅軒科貿有限公司。陶子安考慮到李靜芳已經賣掉了房子，于是將她接到北京，在公司專門為她裝修了一間溫馨的臥室。2013年底，公司將業務拓展到北美地區，與著名的不列顛哥倫比亞俱樂部、弗里灣高爾夫鄉村俱樂部都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眼看陶子安事業有成，李靜芳又操心起了他的感情生活。2013年6月，她將群友、在北京銀湖高爾夫球俱樂部的職業球員鄒雪介紹給陶子安，在她的大力撮合下，兩個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很快擦出火花，并訂下了婚約。

接受本刊專訪時，陶子安告訴記者，現在他已經正式認李靜芳為干媽，這樣做一是出于對老人的感激，二是希望能代天堂的陳惠行孝。而李靜芳則說：“我丟了一個女兒，撿了一個兒子，也算是扯平了吧。”說著，她笑了，眼角卻泛出晶瑩淚光。生命不能重來，失去無法挽回。我們唯一能做的，也許就是像李靜芳老人這樣，用真誠與勇氣為錯誤買單，珍惜還仍然存在的，把握還可以把握的，讓那個原本殘缺殘酷的故事，有一個出乎意料的溫暖圓融的結局。

編輯/沈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