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珍
九合一選舉前,經濟學家皮克迪訪臺,他的《21世紀資本論》備受矚目,他洋洋灑灑的數據分析只為印證一件事:貧富不均必然造成動蕩,19世紀到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部分抹平了世襲財富的不均,他認為20世紀,要避免以戰爭形式解決不公平不正義的最佳方式有二:第一,累進稅制,對不必付出勞務的資本課以重稅;第二,加速推進公平教育,以促進社會流動。
皮克迪的主張,與國民黨所謂的“三民主義”若合符節,說穿了,就是以社會主義彌補資本主義的缺失。事實上,國民黨在臺灣治理,早年不論是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都是把地主的財富通過征收方式,普及于民。在臺灣經濟起飛前的威權統治歲月里,臺灣擁有財富、土地乃至知識的士紳階級,某種程度是政治和經濟上遭到相對壓迫的一群。
另一方面,一般小老百姓、佃農,卻因此獲得生活的基本條件,至于教育那更是不分有錢沒錢有權沒權,國(初)中前一律平等,都得念書,有本事念得出頭,就有機會躋身人中龍鳳。
蔣經國接掌政權之后,興起“吹臺青”之風,刻意栽培本土菁英,民進黨前主席許信良、以及曾任立委的張俊宏,都曾任職于國民黨,當年合著《臺灣社會力分析》迄今還是政治經典之一。然而,鼓吹民主太快,終究不見容于尚未民主化的權力核心。對比之下,包括曾任國民黨秘書長的許水德(李登輝時代出任考試院長)、吳伯雄、吳敦義都是蔣經國先后特別拉抬的政治菁英。三個人出身背景完全不同,許水德就是一個窮小孩,吳伯雄家族則是“二二八”受難家屬(士紳階級)、吳敦義則是白色恐怖受難家屬,學生時代表現亮眼,一篇《臺大改革芻議》就受到蔣經國賞識。
在此同時,跟著國民黨來臺的黨政圈后代,同樣是國民黨刻意栽培的對象,不論是宋楚瑜或馬英九,盡管并非出身于權力核心的最高層,但因父任職于軍中或黨部,特別被引薦到蔣經國身邊擔任秘書。國民黨還特別設置中山獎學金,對不在黨政軍圈中的子弟,提供出人頭地的管道,胡志強就是一例。
公平一點來說,在國民黨統治圈里,固然有所謂官二代、官三代,但同樣有更多非屬黨政軍圈中子弟得以出頭。但相對而言,有淵源比沒淵源便當許多,以新北市長朱立倫為例,從政之初甚少有人把他和“權貴之后”聯想在一起,即使他的父親曾任國民黨軍官,是第二屆“國大”代表,母親出身臺灣士紳階級的大家族,而岳父高育仁曾經是省議會議長,也是蔣經國“吹臺青”政策下崛起的本土菁英。而這一次競選連任,同樣受到“權貴之后”連累,何以致此?
就像皮克迪提所謂的“財富世襲”,因為資本累積遠比勞務所得的儲蓄能更快積累財富。錢滾錢相對容易,權滾權同樣更便捷,這并不是國民黨的專利,隨便舉例,謝長廷的兒子謝維洲這次就競選臺北市議員成功,而民進黨“立委”陳其邁的父親陳哲男就是國民黨教育團體“立委”,特別在基層選舉,地方派系很大部分就是靠家族政治,就像美國參眾兩院多得是政治世家。
然而,相對于威權統治時期,國民黨對各個部門的控制力全部降低,即使黨產尚未完全處理完畢,卻也不再有當年財力,從各個管道甄拔人才。家族力量較過往更大程度介入或掌握政治和決策,政治家族之外的企業集團,從早年的不介入政治,到近年每逢選舉就成為必須表態的標的,邊際效益遞減,甚至強化民眾對政治財團化的惡感。
如果說,臺灣當年的經濟起飛,是幸運地搭上了全球化浪潮的末班車,那么此刻,臺灣也可說是搭上了全球化追求公平正義的首發車。當年輕人對世代正義發出怒吼之時,國民黨卻仍未掌握時代的脈動,一切向錢的重大建設,被視為靠攏財團無視環境破壞的惡政策,甚至2008年金融海嘯之際取消遺產稅,更坐實是完全逆于時代需求的蠢政策,曾經享受過黨政栽培紅利的人,不論是不是所謂的二代、三代,一體受害。
國民黨在九合一選舉的重大挫敗,具體反映了時代氛圍,但是否從此開創一個新的時代?還有待觀察。畢竟民進黨即使在九合一勝選,明年啟動的大選,新興的“公民組合”顯然無意“靠行”(掛綠旗),年輕一輩果若靠著網絡動員能量,闖出新的晉身權力的渠道,那么勢將改寫臺灣的權力版圖。從公平與世代正義的角度,這未始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