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星際爭霸的女王

陳濤

“只留下對這個世界的美好愿景。”在電話里頭，伊迪·塞奇威克想象自己身后會給世人留下什么印象，并對安迪·沃霍爾這樣說。這是傳記電影《工廠女孩》里的場景，該片講述了1960年代影星塞奇威克與波普藝術大師沃安迪·沃霍爾、民謠歌手鮑勃·迪倫之間的故事。

“我很迷戀他們那種感覺。”90后女孩馬雪很喜歡這部電影，并把劇照用作自己的微博背景，她說起自己很喜歡1960年代的美國搖滾，還有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

做過搖滾夢，做過舞蹈夢，甚至做過文學夢，然后，她也沒想到自己在電子競技上爭奪世界第一的夢就這樣實現了。

11月14日，馬雪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庫奪得IeSF第六屆電競世錦賽《星際爭霸2》的女子組冠軍。第二天，中國國家體育總局在官網上發出公告稱“這是近年來中國女選手在世界電子競技大賽中獲得的最佳成績”。

11月18日，她從阿塞拜疆回國，之后電話不斷，主要是道賀和談合作的。“很久沒聯系的同學也都突然冒出來，‘這么多年沒見，沒想到打游戲你也拿到世界冠軍了。”馬雪對《中國新聞周刊》復述著，“我身邊的朋友，尤其是家長，他們的世界觀都遭刷新了。”

回到家鄉，四川媒體也迅速關注到“萌妹子成為新晉電競女王”。她所在的西南財經大學校方也打來電話，叫她“務必去學校一趟”。

“簡直沒想到啊，馬雪，你給中國人長臉了。”她母親的一位好友對著母女倆說。“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感覺。”母親在一旁說。

“其實我現在很開心，不是因為得了冠軍，是我做這個父母不會說啥子了。”回到成都，吃著火鍋魚，馬雪用四川話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道。

外界往往將電子競技看做“玩物喪志”的網游成癮，由于從事這行的基本都是年輕人，所以極少有人得到家人支持，而女選手在電競行業更未受到過重視。今年7月，Newbee戰隊奪得TI4比賽冠軍，并收獲500萬美金的巨額獎金之后，大眾對電競行業開始有了另一種看法。

“我以前打游戲，都把注冊資料改成‘男”

事實上，此次在阿塞拜疆舉辦的電競世錦賽，富二代老板王玥也帶著Newbee戰隊征戰了Dota2項目，并拿得冠軍，但并未引起關注。這次同行的還有星際爭霸2的男選手，只進入八強。另外就是Zoo戰隊的Mayuki，這是馬雪在游戲中使用的名字，她的奪冠更受關注。

“我原來就跟你講過，如果一個人從事的是自己喜歡的，靠這個東西能夠揚名，而且有收入，這是最幸福的事。”馬雪母親的好友王阿姨在餐桌上說，她的世界觀“被刷新”過兩次，這次之外，她還聊起李宇春。“就跟當初李宇春似的。她是我同事的干女兒，那時她讀音樂學院，頭發就跟殺馬特似的。我說你干女兒怎么這個形象，像個男孩子。我同事說，我干女兒是學藝術的。結果一下子就出名了。”

馬雪最近也在談一些商業事務，奪冠之后有電視臺和視頻網站甚至邀請她參加選秀節目，也有熟人資助的電競戰隊邀請她加入。

11月23日，她出席了自己奪冠后的首次商演，成都一家房地產的新樓盤開盤，邀請她和另外一位電競明星Sky（李曉峰）打一場Dota2的表演賽。她賺了八千元出場費。

在Cosplay模特的引領下，馬雪羞澀地走上臺，臉上還有微微的紅暈。以李曉峰為代表的電競前輩是馬雪的偶像，前者是中國唯一一位連續兩年奪得WCG總冠軍的選手，被譽為《魔獸世界》的“人皇”。

馬雪擅長的是《星際爭霸》，李曉峰擅長的是《魔獸世界》，所以這場Dota2表演賽的輸贏不會對兩者造成任何尷尬，最終馬雪勝出。

事實上，馬雪打電競也就兩年多時間。2011年從新加坡留學歸來后不久，她也看到過一些關于電競的報道，覺得自己也能從事其中。從一開始她就確定了要玩《星際爭霸2》，因為這款游戲考驗玩家的操作以及戰略意識，有復雜的兵種需要搭配和經營，“有戰爭的概念，感覺自己像將軍一樣去統領”。

這是由美國暴雪公司在2010年開發的一款游戲。而《星際爭霸1》早在上世紀末就已經開發，在2001年引進中國，后來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中國第一個世界電競大賽的冠軍由馬天元和韋奇迪在2001年首屆WCG上奪得，是《星際爭霸》團體賽的總冠軍。而直到2003年，國家體育總局才將電競納為第99個體育運動項目，不過次年國家廣電總局又一聲令下，禁止電視臺播出網絡游戲、電子競技節目，其中包括CCTV5的《電子競技世界》。

馬天元也是來自成都，馬雪叫這個上世紀80年代初出生的男生為“馬叔叔”，有時候甚至也一起玩兩把游戲。馬天元是國內最早一批的電競職業選手，也是最早的職業戰隊AG的創始人之一，如今他仍從事著電競戰隊的運營工作。

而大部分電競賽事，是不分男女的，去年的WCG時，馬雪只進入了成都分賽區的八強。她承認，“女生在技術上比男生差，也不會像男生那么專注。”

“女生看似在電競行業中很受歡迎，其實是一個很受歧視的群體，就因為技術不如男生。他們就覺得，女生在電競中只是擺著好看，當花瓶用的。”馬雪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其實很不想這樣，我之前打游戲，都是把自己的注冊資料改成‘男。”

事實上，今年7月IeSF在Facebook上還公布了比賽的性別要求，男性選手的比賽包括《Dota2》《星際爭霸2》《爐石傳說》等，女性選手只能參加《戰地2》和《鐵拳》，但隨后遭到抗議。馬雪奪得《星際爭霸2》的女子冠軍，不能不說是大家努力爭取到的結果。

一路過來她都是2：0橫掃對手，但她更愿意說是自己“運氣好”，在和芬蘭女選手Soyhi打決賽時，她的狀態并不好。她回憶說，在1：2落后時，并沒有調整心態，心里哼起的倒是網絡神曲《我的滑板鞋》，“似魔鬼的步伐，摩擦，摩擦。”

最終，化名為Mayuki的馬雪終于以3：2戰勝了Soyhi。

“終于不擔心你的工作了”

“你說那些大爺大媽們看得懂嗎？”馬雪的母親在坐在那個新樓盤開盤活動的臺下問《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她手里拿著女兒的提包，用充電寶在給女兒的手機充電。馬雪的父親在廣安老家做生意，母親是家庭主婦，她這段時間都陪著女兒。

馬雪小學時其實就開始玩單機游戲，家里也有電腦。在母親看來，女兒后來又玩滑板，搞搖滾，再到打電競，這些有點瘋狂的愛好是男孩子做的事。

后來，高考失利后，她被送到新加坡讀書。但完成兩年英語預科后，她選擇了回國。之后，她自考了西南財大的工商管理、市場營銷專業。有時候馬雪也會回到廣安，因為在老家她還和朋友開了家咖啡館，咖啡館甚至還單獨騰出一間她的游戲室。“你快去找個工作嘛，要不我給你找個工作。”她父親常念叨。

在拿冠之后，“我爸說，終于不擔心你的工作問題了。”馬雪笑道。

“一般很難碰到女子比賽，甚至一兩年都等不來。”馬雪說，接下來如果有比賽她仍會打，但沒有比賽時她會轉入解說或者電競運營領域。

從事賽事解說，對退役電競選手是很不錯的選擇，一個明星解說員簽約電競媒體甚至每年會有高達百萬的收入。相對于中國，韓國是最早引進電競并將其規模化的國家，甚至成為韓國的支柱產業之一。馬雪最喜歡的《星際爭霸》的選手也是韓國的Roro、Bomber等人。

馬雪的母親在臺下看著這場表演賽，她看不懂，并覺得“不好耍”。但這一天她不斷看到有粉絲要和女兒合影，她能感覺到女兒真的成名了。

事實上，這次IeSF上，中國出征《星際爭霸2》女子組的只有馬雪一人。

“有些國家是通過層層選拔，中國的就是戰隊推薦，是IG俱樂部推薦我上去的。”她坐在西南財大外的一家咖啡廳里對《中國新聞周刊》笑道，“女生方面，甚至都不曉得哪個在耍這款游戲。”

她提到的IG俱樂部，就是大眾所熟知的王思聰作為老板在2011年整合的戰隊。

“這些富二代本身對電競感興趣，也有一種說法其實就是找一批職業選手陪他們玩游戲，老板也不在乎俱樂部是否盈利。”馬雪說起電競圈，她覺得這個圈子并不復雜，選手大部分學歷不高，甚至跟常規體育項目很類似，選手都是吃“青春飯”，黃金時期在16歲至22歲，退役后也會選擇做教練或解說之類。

在阿塞拜疆比賽時，同去的另一戰隊老板王玥還請大伙兒吃了頓飯。“跟他接觸了下，就覺得看不出來是個富二代，跟戰隊在一起也沒什么區別。”馬雪回憶說。

在今年7月，王玥的Newbee戰隊奪冠并獲得500萬美元獎金后，這對電競行業是一次巨大震動，選手的身價飆高。而此次IeSF的獎金并不多，馬雪作為冠軍只拿到了2500美元，而且還得扣稅。

“一個大牌俱樂部一個月的運營成本得上百萬的樣子。”馬雪雖然只進入電競行業兩年，但也結識了不少職業選手并熟知運營，在成都忙完后，她還將去武漢看看朋友組建的新戰隊。

而曾經最知名的賽事WCG將不復存在。今年2月，其主辦方表示，考慮到世界趨勢及商業環境等因素，從2014年起將不再舉辦相關活動包括WCG年度總決賽。

WCA、ESWC、CPL等電競大賽仍然存在，雖然其中也有因贊助資金問題停辦過。賽制的不同決定了獎金的多少。馬雪介紹說，Newbee在IT4上的破吉尼斯紀錄的獎金除了游戲開發商和主辦方拿出一部分之外，更大的部分是來自Dota2的全世界玩家的開銷比如購買道具里面的抽成。而這次IeSF并非商業的比賽，所以獎金不高，更像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榮譽競賽，馬雪的來回機票等都是由國家體育總局包辦。除此之外，體育總局方面就不再提供其他協助了。

在比賽前一個月，馬雪才來到北京，Zoo戰隊提供集訓所需的條件，而她出戰時就作為該戰隊的代表——一種松散的合作模式。“就剛來北京時出去吃了頓飯”，然后就是和所有戰隊的訓練模式一樣，從早練到晚，也算是電競訓練最常見的“題海戰術”。Zoo戰隊也有教練，是《星際爭霸》第一代時的職業選手土豆明，沒有其他女性選手，馬雪只能和男選手一起練。

“人生走過來都是偶然”

“對于職業選手，天賦很重要，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一些操作和意識是學不來的。”馬雪說，“完全靠后天訓練，是可以把基本的一些技術練得很好，但出現臨場問題的時候就沒辦法了。”

小時候，打游戲時她就覺得自己比其他女生要強得多，甚至初中時還逃過課去網吧打游戲。還好，當時的班主任“很開明”，只責怪一句，“又去打游戲了哇？”

這次拿了世界冠軍，西南財大的老師叫她去學校填一下本學期的學籍登記表，這本該是開學就應該填的。如今老師想起了馬雪，因為后者拿到世界冠軍也算是“為學校爭了光”，老師稱贊過后，要和馬雪合影。

“我比較自信，我從小就覺得以后是要做點事情，但是我也不曉得做啥，我一直找不準自己的興趣。我本身還算很聽父母的話，父母不同意，我就只能把它當成一個興趣，想著以后利用業余時間再打電競。”馬雪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奪冠之后，沒想到我父母他們的世界觀算是被刷新了。”

當初，馬雪高考失利，父母并沒有說什么，然后就送她去新加坡讀私立學校。如今，她的朋友更多的叫她“小閑”，這是在新加坡時同學給她的外號，“那個時候同學天天都看著我在玩，時間比較閑，無聊那種，所以就叫我小閑。”2011年剛回國時，她甚至跟著成都的聲音玩具樂隊學了一段時間的吉他，“我發現我真的不適合，手指都按不下去。”

有時，這個喜歡穿黑色衣服的90后女孩也會覺得，“人生走過來都是偶然性”，“也就不去計劃以后要做什么事情了”。就如小學時她是學校的舞蹈明星，春節時還會在廣安的電視臺跳舞，曝光率不亞于如今拿了世界冠軍。

后來，她喜歡上搖滾樂，高中所在的重慶十八中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學校，高中時社團就比較多”，她又參加過音樂社、動漫社，也出演過Cosplay活動。不久，又喜歡上了滑板。

高考時，她是作為藝術生報考四川美院，但專業課差兩分。“畫畫也是很偶然的原因，我很好奇畫室是啥子樣子的，高二的時候跟著同學去了，開始學畫畫。”但她回憶，正是自己擅長的素描讓她整個高考泡湯，在考場上她看見旁邊的人畫得很差，“自己就大意了”。

在與音樂和美術相遇之前，她甚至做過文學夢，“初中的時候，郭敬明剛出來，很火嘛，新概念作文很流行。”然后她也開始寫小說，并不斷投稿，而她記得唯一一次收到復賽通知的是，要求打50塊錢過去，“覺得肯定是騙子”，然后就不理會了，50塊錢對于一個中學生來說也不少。

如今，這個愛自拍，也很自信的女孩，有時候還會想起自己中學時的搖滾夢。高一，她去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參加夏令營，其他同學都去參觀這所名校，而她自己溜出去，去往旁邊著名的搖滾街，樂評人郝舫曾在《傷花怒放》一書中介紹過這條街。

2006年，Mayuki還未誕生于這世界，15歲的馬雪還不知道電子競技，而當時李曉峰蟬聯了具有“電競奧運會”之稱的WCG總冠軍。而這年的7月中國新聞出版總署、國家體育總局在上海召開了“電子競技產業國際高峰論壇”，但電視上關于電子游戲節目的禁播令仍未解除，電競媒體聯合發起了“呼吁電競春天”的活動。直到如今，馬雪和她的同道者們似乎也說不清楚這樣的愿景是否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