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春山

加沙的戰火,炸醒了全世界。
就在去年7月,美國國務卿克里拉著內塔尼亞胡和阿巴斯的手,將這對中東對頭摁到了談判桌前,中斷3年之久的巴以和談重啟。當時不少人認為,在強勢的美國主導下,和平有望。然而3個猶太少年的死中斷了這一切。人們這才認清巴以和平背后脆弱不堪的真相。
如今有媒體揶揄克里:這才是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
克里上一次訪問巴以還是3個月前。
4月1日,愚人節,克里對以色列進行了一場未事先公開的訪問,時間不足24小時。“我是為和平而來。”克里嚴肅地說。諷刺的是,正是這次訪問加深了各方的誤會。
彼時,巴以和談實際上已經中斷。按照克里規劃的“路線圖”,去年7月重啟和談的條件是巴勒斯坦暫停申請加入聯合國機構,而以色列要分4批釋放104名在押巴方囚犯。這被一些媒體稱之為“囚犯換和談”。
前三批進行得不錯,然而3月底釋放最后一批囚犯時出現了插曲:以色列要求和談延長到4月底。以色列當地媒體報道稱,內塔尼亞胡在會上還表示,如果以色列的釋囚行為沒有得到(巴方)適當的回報,那么未來的釋囚行為就不可能繼續。巴方拒絕并拋棄了“暫不入聯”的承諾,一口氣向有關國際機構遞交了15份申請書。克里正好在這個危機關口風風火火地抵達了耶路撒冷。
他和內塔尼亞胡進行了兩輪密談,均無果而終。以色列主流媒體《新消息報》披露,以方提出了用美國關押30年之久的以色列間諜喬納森·波拉德,來換取以色列同意重開和談的要求。美國認為此人攝取情報太多,危害甚大,克里拒絕了。
“間諜問題”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美以失信的重要原因,這次它被牽扯到巴以和談,說明和談已經成了以色列和美國討價還價的手段。在特拉維夫大學中東政治經濟學博士朱兆一看來,所謂的巴以和談,其實更多是美以和談。美以談判結果,其實決定了巴以和談的走向。如今美以“談崩了”,巴以自然無從談起。
克里走后,巴以和談果然成了無人管的孩子,矛盾在肆意生長。以方決定在東耶路撒冷猶太人定居點新建700套住房;巴勒斯坦則宣布法塔赫與哈馬斯兩派達成了和解協議。這成了壓垮巴以和談的最后一根稻草——以色列將哈馬斯視為恐怖組織,而非談判對手,和談中斷不可避免。
就在巴以矛盾風險顯著上升之際,哈馬斯綁架并殺害3名猶太少年,成了以色列對加沙進行空襲的直接導火索。目前沒有公開資料顯示,在空襲之前,以色列獲得了美國的背書。
不少人都在疑惑,美國彼時在做什么?一直熱心巴以和平的奧巴馬政府,對局勢的惡化似乎沒有預見和準備。6月底,克里突訪了伊拉克,調研當地反恐形勢;7月8日沖突的第一天,克里在北京的長城上暢游;7月12日克里到訪阿富汗,試圖化解總統選舉危機。
美國高層對巴以局勢的“淡定”,讓該國政界都看不下去了。參議員麥凱恩公開對媒體表示:奧巴馬應該趕快把克里派到巴以地區,不然他此前去那么多次還有什么意義?
當國務卿這2年,克里到訪巴以地區已達12次之多,平均幾乎一個月來一次,走巴以成了串親戚。但這位親戚給以色列人的印象卻并不太好,諸多以色列部長對他頗有微詞。氣勢洶洶的克里對五大三粗的以色列人也有不滿。美以高層的不信任感,始終是巴以和談的陰影,并隨著和談的起起落落而越來越深。
今年1月,以色列國防部長亞阿隆對克里要求以色列撤出約旦河谷表達憤怒。他私下用尖刻的語言形容克里“有強迫癥”“太天真”。
就在克里“愚人節訪以”后的兩周,久拖不決的伊朗核問題竟然出現了轉機。伊朗和五大國達成了初步核協議,暫停鈾濃縮。克里公開為伊朗“點贊”,宣稱伊朗6-12個月不會擁有核武器,這和以色列官方對伊朗的態度大相徑庭。以色列負責伊核問題的部長斯坦尼茲公開聲稱,“克里所說的話……令人擔憂,令人吃驚,令人無法接受。”
更讓猶太人難以接受的是,4月29日克里在一次閉門會議中表示,如果不通過兩國方案來解決巴以沖突,以色列將面臨成為“種族隔離”國家的風險。此番言論引發極大爭議,以色列政府上上下下都一臉鐵青。
“間諜問題”“伊核問題”和美國能力是美以互信缺失的三大問題。美國斡旋巴以和談中隱現出來的這些問題,在以色列看來“個個致命”,每一個都會對以色列在和談中的利益所得產生巨大影響。
“以色列需要向美國示強——和平需要強力維護,而不能只關注談判桌。”美國最大網絡媒體《赫芬頓郵報》7月11日的文章如此解釋美以關系。哈馬斯此時綁架3個猶太少年成了以色列最新的示強手段。加沙便再次成為籌碼。
巴以和談的弱勢方——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方面,對斡旋和談的美國人也頗多微詞。他們同樣拿克里那次倒霉的“愚人節訪問”說事兒。
這是克里12次到訪巴以地區中,極為罕有的只訪問以色列,不到約旦河西岸拜會巴人領袖阿巴斯的一次。過家門而不入,反而去了對頭家,克里的態度令巴勒斯坦人倍感失落,被邊緣化的感覺前所未有。
其實早在去年7月,美國把巴以強拉到談判桌前的做法,就讓巴勒斯坦內部出現了很多反對聲音。
根據克里的“路線圖”,巴方雖然可從獲得以色列監獄里的數百巴人囚犯,但作為交換,阿巴斯一方要付出暫停“入聯”的代價。美國《華盛頓郵報》曾引述前總理法耶茲的私下說法,“入聯”是巴勒斯坦爭取國際支持的重大步驟,要比囚犯釋放更為重要,更何況囚犯主要是哈馬斯的人。
如果巴以和談有成效的話,阿巴斯或許會堅持走下去,但不幸的是,和談除了維持片刻安寧外,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阿巴斯的過渡政府總理哈姆達拉在訪問黎巴嫩之際,有意無意地談到了克里處心積慮斡旋的和談,他用了一個形象的詞來形容——“原地踏步”。此時巴以和談已經進行了半年之久,巴勒斯坦人的郁悶溢于言表。
與此同時,巴內部的權力斗爭卻愈演愈烈。法塔赫高官借和談向阿巴斯叫板,稱其向以色列“妥協太多”。在此背景下,阿巴斯只得另尋出路——他想到了聯合哈馬斯,為己增加威望,并對以色列施壓。哈馬斯正好也想到了他。
最近兩年,哈馬斯的日子變得很難過。以色列情報網的說法是,哈馬斯的資金來源出了大問題,因而一段時間以來,該組織顯得相對低調,淡出了國際媒體的重要位置。
眾所周知,哈馬斯之所以能長期“抵抗以色列”,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有“腹地”和“金主”。“腹地”主要是敘利亞。巴沙爾家族長期執政的一個國際影響就是哈馬斯日益壯大。由于在反以問題上有共同利益,巴沙爾家族和哈馬斯甚至拋棄了什葉派和遜尼派的分歧,在“反以大業”上合作數十年,父子傳承治國后,哈馬斯的領袖多數都在大馬士革,而不在加沙或者約旦河西岸的巴控區。
“金主”則是伊朗。西方媒體多次報道伊朗為了“支持巴勒斯坦人抵抗猶太復國主義”,從本不富裕的國庫中每個月拿出2000萬美元納稅人的錢,支援哈馬斯。
阿拉伯之春后,哈馬斯的好日子到頭了。先是哈馬斯高層在卡塔爾的“授意”下支持巴沙爾的反對派,這導致2012年底利亞政府軍沖進哈馬斯駐大馬士革的辦公機構,在大門上貼嚴了封條。伊朗也迅速做出反應,部分取消了對哈馬斯的月度支出,以示警告。而卡塔爾帶給哈馬斯的只是一個畫餅充饑式的、價值高達3億美元的“加沙重建計劃”。
在與伊朗和敘利亞關系出現問題后,哈馬斯轉向埃及。2012年上臺的穆爾西對哈馬斯態度友好,長期被封閉的加沙口岸也一度開放。然而好景不長,穆爾西的穆兄會政權倒臺,埃及軍政府對哈馬斯的態度與前總統穆巴拉克相似,表面維持關系,實際上也警惕有加。
于是,哈馬斯與同樣需要抱團取暖的阿巴斯一派走到了一起。
值得注意的是,阿巴斯一方當然知道美國不喜歡哈馬斯、以色列堅決不與哈馬斯往來,但卻與哈馬斯進行了數月之久的秘密接觸與談判,談判還是與以色列的和談同時進行的。這一切都表明巴勒斯坦方面并沒有把雞蛋都放在美國斡旋這“一個籃子里”。因而4月底哈馬斯和法塔赫突然宣布達成和解協議,美國的表態既吃驚又無奈。
當美國人明白巴以雙方其實對和談都是“半推半就”,而局勢危險性日益增加時,以色列已經對加沙的哈馬斯據點實施了大規模空襲。
“我聽到一聲呼嘯,然后是巨大的爆炸聲,”7月8日晚,以色列導游澤夫經歷了哈馬斯火箭彈對他所在城市的襲擊,“我們為什么不能把哈馬斯徹底馴服?”他語調平靜但略帶不滿地問道。
同一天晚上,以色列戰機進入加沙城上空。平民安巴爾·胡塞對西方媒體透露,他眼見周圍的大樓起火,很多人死傷。“以色列人之前給我們發短信,說這里有哈馬斯據點,將被摧毀,讓我們離遠點兒,但,我們能去哪呢?”安巴爾對攝像機搖著頭。
這兩個問題,美國人沒有辦法給出解答。但沖突再起讓一貫高舉和平旗幟的奧巴馬政府感到了一絲羞辱,開始再次高調關注巴以局勢。
奧巴馬10日給內塔尼亞胡撥了一個緊急電話,表示支持以色列對抗哈馬斯,但同時也委婉地表示,希望巴以雙方“克制”,要保護平民。長久未在巴以地區露面的克里13日出現在維也納,和英德法外長討論巴以沖突的解決方案。
不過在不少人看來,以色列和哈馬斯爆發沖突,與巴以和談不同,這次美國人甚至連斡旋都不能主導。專欄作家斯特萊·哈克爾在《赫芬頓郵報》上如此分析。原因很簡單,在美國人眼里,哈馬斯就是必須消滅的恐怖組織。哈克爾稱,這是歷次加沙沖突中,土耳其或埃及人主導斡旋的重要原因。美國一般是通過和巴勒斯坦法塔赫一派的溝通,對未來時局施加影響。
加沙沖突的升級,標志著美國此前寄予厚望的巴以和談出現了重大危機。不過在中東問題專家朱兆一看來,和談之路并沒有完全堵死。危機也可能變成轉機。
他認為,以下三個因素沒有變化,這決定了和談還將重啟,而時間是最大的懸念。
一、以色列雖然來勢兇猛,甚至不排除4萬預備役士兵進入加沙進行地面戰。但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是,長久以來,以色列一直還沒能力將哈馬斯趕盡殺絕。導游澤夫坦言,如今的場面,“2年前就經歷過。”
和澤夫一樣,很多以色列人對2012年11月以色列空襲加沙并出動地面部隊的“鑄鉛行動”場景歷歷在目。一個月后以軍撤出,哈馬斯反而宣布“獲勝”。
目前,以色列輿論有了一些變化,“重新占領加沙”已被看作是軍事選項。在一些軍隊高級將領看來,這可以基本根除哈馬斯隱患。而朱兆一認為,“重占加沙需要政治、經濟和道德代價,目前以方承擔不了。”既然不能一棍子打死,那么停火就是必然的。這就給談判和斡旋留出了空間。
其次,從巴勒斯坦方面來講,法塔赫與哈馬斯也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盡管雙方背著美以勾勾搭搭,不過他們對以色列的態度、對巴政府的安排、對未來政治權力的分割都有著本質差異。更何況目前雙方的合作協議也僅僅帶有規劃性質,具體人員安排等細節上懸而未決。
《紐約時報》7月3日的文章已經“預見”:如今的所謂巴勒斯坦聯合政府,很可能如同2006年巴勒斯坦大選,哈馬斯組閣一年后即與法塔赫分道揚鑣,并且爆發大規模沖突一樣吊詭。那次沖突后,形成了如今加沙被哈馬斯控制,約旦河西岸被法塔赫掌握的“巴人內部分治局面”。
美國媒體的主流觀點是,巴內部矛盾雖然可能隨著以色列打擊的深入而弱化,不過一旦軍事行動停止,巴人的斗爭還將“你死我活”。法塔赫一方自然會通過與以色列接觸來緩和自身的疲態,和談就存在了價值。
況且,“美國和國際社會也不會允許沖突一直持續。”朱兆一分析。
國際上對巴以沖突的普遍看法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一次大規模沖突,每次沖突后都會被調停,之后相安無事一段,實現各取所需的效果。等所需的東西用完,或者需要新的東西的時候,雙方又會大干一場。這次以色列與哈馬斯之間的沖突也不例外。
“東西”自然是利益。以色列稱和談沒能帶來和平,巴勒斯坦說人道主義災難重現。這些正是雙方各自利益所在,也恰恰是美國最關注的問題,巴以通過沖突成功地將美國和國際社會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一邊。調停必然出現。
盡管如此預見,沖突卻仍在升級。以色列國防軍7月13日證實,以軍12日晚至13日凌晨派遣特種部隊對加沙地帶北部發起突襲。據巴勒斯坦衛生部消息稱,加沙地帶12日共有56名巴勒斯坦人死亡,是以軍發起“護刃行動”以來巴方單日死亡人數最高的一天。而巴勒斯坦衛生部統計,截至當地時間13日,以軍行動已造成超過167名巴勒斯坦人死亡,1100多人受傷。
“戰爭很殘酷,”專欄作家斯特萊·哈克爾提醒全球關注巴以沖突的進展。不過他隨即表示,“但或許明天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