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如夢

蘇羽

許孟平的尸體完好無損，濃濃的眉毛間還依稀透著幾分不俗的氣質。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何君森陰沉著臉，背著雙手繞著尸體轉了兩圈。忽然冷笑起來：“小蔣，明天在司令部門口燒一大鍋水，我要讓全城的老百姓看場戲。”

“總司令，這樣做是不是……”“就這么辦。”何君森斬釘截鐵地說。

屋子里昏暗的燈光有淡淡的憂傷之感，總司令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是因為明天要處理許孟平的尸體？還是剛才亦真亦幻的沈寶珞？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他翻過身，望著花瓶中一枝芙蓉發呆，等他閉上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發現白芙蓉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他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激動地問：“寶珞，你……”

她抬起了頭，目光依舊清澈，淡淡地一笑，不夾雜一絲多余的情感：“人都已經成了尸體，何必還要糾纏？”

現在，她在他面前站著，他的心此起彼伏，洶涌澎湃，似有千言萬語脫口即出，卻又話到嘴邊，難以啟齒。時間似乎凝固在了這一刻，兩個人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心跳。他歪了歪頭，道：“要是沒有他，也許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他對著她傾訴衷腸，又談起七年前的那次相遇，他忘不了那樣純粹的笑容，那樣銀鈴般的笑聲，他愛她的笑，對她更是一見鐘情。韶光易逝，情思難斷。轉眼就是七年。她仿佛一個局外人，靜靜地聽著這一切。待他說完，莞爾一笑：“我過著我平靜的生活就好，不想去參與是是非非，更不想別人因我而產生爭端。我早已心有所屬。”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頭垂了下去，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忽地抬起了頭，想問她，現在愿意和我在一起嗎。他滿懷期待地望向她，覺得自己還有機會，但看到她那堅定的表情，不變的微笑，他什么都沒說，選擇了沉默。

何君森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他難以判斷昨晚是夢境還是現實，正如枕頭是濕的，他不清楚是汗水還是淚水。

司令部門口圍滿了老百姓，一口大鍋已經被煮得沸騰了起來。旁邊的蔣昭低著頭說道：“總司令，差不多了。”何君森重重地嗯了一聲，沒有下任何命令，看著這口鍋發愣。

熱氣不斷地升起，散開，沒有芙蓉之香，卻讓何君森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何君森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眼前的熱氣越升越高，他又看到了寶珞的身影，這一次，她先開口了：“還是非得這樣做嗎，我還真是有點失望。”銀鈴般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看著她那被風撩起的頭發，一言未發。

淚水好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她的眼中落下，她任由淚水順著臉頰流淌，表情卻沒有一絲悲傷：“其實，我幾年前就嫁給了孟平，然后跟他顛沛流離，但我是愛他的，一直都是。”說到這，她的表情是幸福的，含笑的，“他已經死了，活人又何必與死人再做計較呢？我不希望別的，只希望給他留個全尸還不行嗎？過分嗎？你會答應我吧，君森？”

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盯著她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說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她開心地笑了，一如既往地燦爛。

“總司令，總司令，現在呢？怎么處理尸體？”耳邊傳來蔣昭的聲音。

何君森一愣，原來又是夢境，前方還只是熱氣在升起，“小蔣，把尸體安葬起來，碑上就刻‘寶珞之夫，叫大伙散了吧。”何君森邊說邊轉身往回走，低著頭，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幾天后，何君森整理文件才發現，自己朝思暮想的寶珞原來早在兩年前跟許孟平的一次撤離時中彈而亡了。他拿出紙筆，輕輕地在上面寫下幾個字：蒹葭如夢，溯洄難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