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法律輕輕為你拭淚

文/鄧光揚

連人帶貨被甩車外，美女殞命該誰賠

朱卉和朱志強是安徽老鄉，都在上海工作。2013年農歷蛇年正月，朱志強駕車前往上海，順路捎上在老家過完春節回上海上班的朱卉。這輛重型倉棚式貨車，沒有頂，車廂里擺滿箱子，箱里裝滿了玻璃球，很沉。因為駕駛室坐不下，朱卉和朱志強的妻子便坐在車廂的貨箱上。

大貨車行至南京市六合區沿江工業開發區某路段，迎面駛來一輛車。朱志強急忙踩剎，這一剎不要緊，強大的慣性使車輛瞬間側翻，坐在貨箱上的兩位年輕女白領，連同碼得高高的貨物一道傾入路旁水塘。朱志強和路人趕忙下水急救。層層貨箱重壓下的兩位白領出水時雖有呼吸，但朱卉經醫院搶救仍香消玉殞。事后，交警部門認定，險情發生時，車速為50公里每小時，車速不快，但朱志強無證駕駛，負全部責任。警方同時發現，這輛車子掛靠在安徽一家運輸公司，車輛在安徽某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

朱卉的家人遂向事發地的六合區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朱志強、掛靠公司、保險公司一起賠付72萬元。

三被告對事故經過和責任認定均無異議；但掛靠的運輸公司當庭出示買賣合同說，這輛車雖登記在本公司名下，但事故發生前已將該車輛賣給了朱志強，朱卉家屬的各項損失應由朱志強和保險公司承擔；保險公司則辯稱，遇害者朱卉事發前乘坐在車內，屬于本車人員，而交強險賠付范圍不包括本車人員和被保險人。

六合區人民法院審理后認定如下事實——受害人朱卉在事故發生前是乘車人，即車上人員，但交通事故發生的剎那間，其隨側翻的車輛的貨物一并傾出車外而落水，朱卉和朱志強的妻子被落水的貨物壓在水塘中一死一傷。事發時，被傾出車外的朱卉已不是車上人員，而是本車人員以外的受害人，保險公司應在交強險范圍內賠償。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婚戀中的第三者，不論你是受害者還是傷害者，為什么總被社會唾罵？因為她挑戰了道德倫理的底線!

但是，有一種第三者——法官卻想“輕輕地捧起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干”，這人便是車禍中受傷的乘車人——常常因為保險公司以其不是交強險、三責險中的“第三者”，被拒絕賠付而流血又流淚的人。

2013年底，法院重新核算了朱卉家人提出的喪葬費、死亡賠償金等費用，最終支持賠償款為31萬元：即，保險公司先在交強險范圍內賠償11萬；剩下的20萬元，朱志強雖負全責，但好意讓朱卉搭乘，朱卉也明知貨車不宜載人而搭乘，自身也有過錯，朱志強酌情承擔70%的賠償責任，也就是14萬元；又因車輛掛靠在運輸公司，該公司對這14萬元負連帶賠償責任。保險公司不服上訴。

2013年12月，南京中院駁回保險公司上訴，維持原判。

乘客飛出汽車時身份就已轉變為車下人， 在交通事故中，受害人是在車內還是在車外，賠償的責任方大有區別。如果此案中，朱卉在貨車內受傷或死亡，賠償責任人就是司機朱志強。如果在車外，保險公司就必須在交強險范圍內賠償。

《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21條規定，被保險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造成本車人員、被保險人以外的受害人人身傷亡、財產損失的，由保險公司在機動車交強險責任限額范圍內予以賠償。因此，實踐中常有意見認為，交強險賠付對象已將本車人員排除在“第三者”范圍之外。但本案事發前，朱卉雖屬車上人，但由于駕駛員操作失誤，將朱卉拋出車外，隨后搶救無效身亡。因此，朱卉在事發時并不在車上，也就是說，因特定時空條件發生了變化，朱卉已由車上人員轉化為車外“第三者”。這樣從設立交強險的本意，以及保護受害人權益出發，將朱卉擴大解釋為“第三者”合符立法本意。

一腳在車一腳在地，是否保險所稱“本車人”

70歲的胡老太在雨花臺區某公交站臺候車。車輛到站后，胡老太跟隨候車人群挨個往車上擠。胡老太一腳踩上臺階，另一只腳正準備跟上的瞬間，司機以為上客完畢關閉了車門，胡老太腳被夾住，“哎喲”了一聲提醒了他，司機趕緊重啟車門，這時胡老太一個趔趄，身子后仰，倒地瞬間手肘撐地，只聽“咯吱”一聲，胡老太感覺右臂疼痛難忍。

胡老太被眾人送往醫院，經診斷為右臂粉碎性骨折。治療終結，可胡老太的傷情卻沒有完全恢復，她的右臂一直在發抖，手使不上勁。這起事故留下的后遺癥給胡老太的生活造成很大不便。

事后交警認定，公交司機負全責；經司法鑒定，胡老太構成十級傷殘。

公交公司承認司機的侵權行為，對胡老太的損失也無異議，但遲遲不肯賠付，雙方就賠償與后續治療問題多次協調未果。胡老太一氣之下，將公交公司、公交司機和保險公司告上法院，請求對方支付包括殘疾賠償金、后續治療費。

一開庭才知道，公交公司和保險公司被告間較上了勁。

“胡老太摔倒瞬間一只腳在車上，另一只腳在地面，胡老太究竟算是車上人員還是候車人員？”保險公司援引《交通事故認定書》質證稱，“公交司機駕車載胡老太，從‘載’字推敲，宜認定胡老太當時在車上，系乘車人員，故不適用三責險，胡老太應按運輸合同追究公交公司的違約責任。”

公交公司卻反駁說:從司機當時關車門的目的和行為分析，關車門是為催促候車人盡快上車，如胡老太已在車上，車門就不會夾到她，故宜認定胡老太為候車人，應由保險公司在交強險、三責險范圍內賠付。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執不休之際，法官一錘定音：胡老太一腳踏上車門，另一腳尚未跟上，此時未完成上車行為，系處于上車瞬間，公交車關門時被擠出車門外面摔地受傷，說明其當時重心不在車內，其不是公交車的車上人員。最近，南京雨花臺區法院一審判決保險公司在交強險范圍內先承擔賠償責任，超出部分再在第三者責任險范圍內承擔責任，合計6.5萬元。宣判后，各方均未上訴。

主審此案的雨花臺區法院鐵心橋法庭的陳寅法官介紹，他采用的是初中物理的“重心說”。乘客上車，如人的重心未越過車門的中心線，則視為車下人員；如果越過，則視為車上人員。本案中，如果公交司機再度開門，胡老太此時的重心越過車門中心線，那理應是摔在車上，而非后仰倒地；反之，正因為胡老太當時重心還未越過車門中心線，才會摔出車外。

公交摔死下車人，民事侵權還是刑事犯罪

汪金平是南京13路公交車駕駛員。2013年10月17日上午，他開著大公交從城河村向南湖方向行駛。行至三牌樓靠站停車。早早等在后門準備下車的兩位老人，見車門打開，老奶奶先下，老大爺緊隨其后。就這么一個平平常常的下客過程，卻惹出了一場官司——老奶奶腳剛著地、老大爺還在下車過程中時，車啟動了。這一開，老大爺慌了神，急喊“停車”，車上的乘客也幫著催促司機停車。汪金平回過神連忙將車剎住。遺憾的是，為時已晚，老大爺被甩倒，頭部著地，血流不止。汪金平當即撥打120。老大爺被送往附近的中大醫院，雖經全力搶救，仍因顱腦受傷嚴重，于七日后身亡。

汪金平在法庭上的陳述同公訴人出示的監控錄像證實：汪金平駕駛的車輛是自動擋的，停車后，他沒掛空擋，也沒拉手剎，而是腳踩在剎車上，后因為“分神”腳離開了剎車，發現車輛移動后又踩了剎車，正是這一“移”一“踩”，導致正在下車的老人摔倒。根據公交車安全操作程序，停車后應掛空擋、拉手剎，再開車門上下客，乘客上下完后關車門，此時才能掛擋起步。汪金平也坦承，自己違反安全操作規程是釀成事故的關鍵。

交警認定汪金平對此次事故承擔全責。經交警調解，汪金平所在的公司賠償死者陳大爺家屬33萬元。按最高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死亡一人或者重傷三人，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的，量刑起點為一年至二年有期徒刑。

2014年1月6日，鼓樓區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1月10日作出一審宣判：汪金平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疏忽觀察，發生交通事故，致一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交通肇事罪，鑒于有自首情節，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緩刑兩年。

案件判決后，到庭旁聽案件的一位公交車司機表示，現在的空調車在下客門都有探頭，車前也有顯示儀。但是，司機往往只能看到下客門附近有沒有人，由于屏幕是綠色的，有時諸如包之類的物品，司機不易察覺。好在，車右側的反光鏡也能觀察，剛好和監控探頭配合起來，反光鏡能看見車門以外的情況。

針對此案，審判長谷平說，因公交車駕駛員違規操作而致乘客受傷、致殘，從而引發人身損害索賠的案件，近年來僅鼓樓法院就受理過多起。這些活生生的教訓，應引起公交駕駛員和管理方的足夠重視。

公交車作為一種公共交通工具，乘客中涵蓋了各種年齡段的人群，老、弱、病、殘、孕等不在少數，所以駕駛員行駛過程中及停靠站、啟動車輛時，都須慎之又慎。既要盡可能做到不搶紅燈、不用急剎車，又要按安全操作規程停車或啟動車輛，并要集中精力仔細觀察，任何的疏忽馬虎都有可能釀成難以彌補的后果。

讓司法陽光拂干“第三者”的淚

法律改變生活，法治影響命運。如何救濟車禍受害人，讓他們流血不流淚，不僅是對當事人個人的救濟問題，更是國家和社會需要共同關心解決的重要社會問題。

《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規定，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是指由保險公司對被保險機動車發生道路交通事故造成本車人員、被保險人以外的受害人的人身傷亡、財產損失，在責任限額內予以賠償的強制性責任保險。該規定與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款、機動車第三者責任保險條款規定一致。

初看文義，乘車人受害后都不在保險救濟范圍之例。但是，活生生的正義永遠蘊涵在活生生的事實中。制定法的含義不只蘊涵在法條文字中，而且同樣蘊涵在具體的生活事實中。這里的車上人員僅指發生意外事故時身處保險車輛之上的人員。基于第三者和車上人員均為特定時空條件下的臨時身份，二者可以因特定時空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判斷因保險車輛發生意外交通事故而受害的人屬于第三者還是屬于車上人員，必須以該人在交通事故發生當時這一特定的時間是否身處保險車輛之上為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