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科技系統的“廳官劫”

覃碩　梁君艷

李興華案明朗之前，更讓外界關注的是，利益鏈條逐漸曝光的過程中，有多少企業和機構能置身事外，又有多少會牽涉其中。

3月1日，廣東省科技廳副廳長王可煒人大代表資格被終止，半個月前，他因涉嫌嚴重違紀被查，這是繼去年該廳一把手李興華后，廣東科技系統又一名落馬的廳官。據不完全統計，去年廣東科技行政系統腐敗涉案人數已逾50人。

今年1月，李興華被開除黨籍，距其最后一次亮相已過半年。

去年7月23日，李興華在廣東一檔電視直播節目中，“坦然”地對廣州市科技系統腐敗案作出回應，并表示省科技廳已通過排查廉政風險點，加強反腐工作。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短短3天后，李興華就被廣東省紀委調查。

56歲的李興華，從2007年步入廳長正職，一直致力于推廣廣東省LED產業的發展，他的落馬，對于廣東LED企業震動巨大。外界普遍猜測，李興華的問題主要集中在LED科研項目的評估、資金發放上。

而李興華案件明朗之前，更讓外界關注的是，利益鏈條逐漸曝光的過程中，有多少企業和機構能夠置身事外，又有多少會牽涉其中。

財政補貼成“救命稻草”

縱觀這起窩案，涉及廣東省、市、區三級科技系統工作人員，上至一把手，下至基層官員，既有知名高科技企業和上市公司，也不乏新生小公司，資金動輒上千萬元，且多為廣東省內配套扶持項目。

對于如此盤根錯節的窩案，廣東紀檢機關的查處早已開始。

去年5月20日，廣州市紀委監察局透露，正在對市科信局個別干部進行調查。一個月后，廣州市科信局局長謝學寧落馬，外界看來，這是李興華出事的導火索，而科研項目的審批和科研補貼的發放帶來的利益輸送，很可能是此次科技系統被調查的主因，尤其是LED科研項目補貼。

數據顯示，廣東省LED產業產值已突破2100億，占全國的45%。但風光的數據背后，LED產業過于依賴財政補貼的種種亂象，早被外界詬病。

有人質疑，現在不少LED企業為了爭專項補助資金，把精力放在拿項目上，幾乎放棄了研發。李興華卻不贊同，在他看來，企業單憑拿政府資金很難發展起來。

但實際情況是，財政補貼已成為企業生存乃至發展的重要手段。發展LED產業的三安光電、德豪潤達在政府支持下，2011年凈利潤增長率雙雙超過100%，其中，政府補貼對德豪潤達的利潤貢獻率為79%，對三安光電凈利潤的貢獻率高達90%。

“很多上市公司一年的利潤都只有一兩千萬，但是補貼就有幾千萬、上億，對于企業來說誘惑太大。”高工LED產業研究所所長張小飛博士這樣分析。

更嚴重的是，巨額的補貼必然帶來利益輸送。廣東省科技廳每年手握4.5億元LED產業發展專項資金的發放大權，無疑成為很多企業公關的對象。6000多家企業中，每年能夠獲得補貼的只有100家左右。

“為了爭奪這筆專項資金，企業們都削尖了腦袋，”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表示，“能拿到政府補助或項目，除了科研實力，與政府的關系更為重要，大家水平都差不多，關系好，項目就拿到了。”

“公關費”300萬起步

那么，一個企業如何才能與掌握科研項目審批大權的廣東科技廳搞好關系，從而在獲得項目上取得先機？一個名為“廣東省半導體產業聯合創新中心”（下稱“創新中心”）的機構逐漸浮出水面。

創新中心對外宣傳的主要職能是對企業創新研發進行信息服務。但從創新中心的發起單位來看，這個創新中心并不簡單。創新中心由廣東省科技廳發起，發起單位包括勤上光電、雷曼光電等21家廣東LED龍頭企業。

更蹊蹺的是，創新中心6300萬元人民幣的注冊資金大部分來自作為發起單位的企業，每個企業的入股費高達300萬元。但該中心位于廣州的辦公室，面積不到20平米，只有3人在辦公。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對交納會費的解釋是，“300萬的入股費肯定會有收益，中心可以幫助公關科技廳、科技部的科研項目，一個項目起碼上千萬。”

“這個機構事實上就是與政府搞好關系的一個平臺，目的是為了讓企業拿到科研項目。”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直言不諱。

根據科技廳工作人員介紹，科技項目的審批流程是由企業先申報項目，再由科技廳組織專家對項目進行打分，打分通過，則報給科技廳進行審批。

廣東財經大學流通經濟研究所所長王先慶卻說，打分的專家雖然是從專家庫中隨機抽樣，但面對數量巨大的項目，專家根本來不及了解，最終獲得上報的都是與科技廳高層關系比較好的企業。

照明公司老板高偉華（化名）說，當時創新中心的人主動過來找他，在交了300萬元入股費用之后，他所在的公司成為中心發起單位，“加入之后不一定會獲得項目，但機會要大很多”。

一份科技廳科研項目表顯示，勤上光電獲得了省戰略新興產業專項資金LED項目2個。據業內人士透露，勤上光電總裁李旭亮一直與李興華關系密切。

科研項目曲線獲利

根據廣東科技廳關于LED專項研發資金的材料顯示，科研項目資金補貼額最少1000萬，最多5000萬。“補貼之下，企業在申報項目時往往吹噓規模和技術含量，文章很漂亮，但最后都只是為了那筆資金，規劃都實現不了。”王先慶表示。

而企業獲得專項資金之后，并不會有太多的科研壓力，“科研項目允許失敗，失敗之后，政府只是追回沒用完的科研經費而已”，創新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員承認。而這也導致很多企業的科研項目像是“一槌子買賣”，有些企業老板甚至拿了經費就跑路。

相比之下，一些龍頭企業的利益訴求點，并不局限于科研經費上。“科研項目只是政府采購和工程項目的一個敲門磚，后者利潤要大多了。”一名核心知情人士透露。

作為創新中心發起企業的勤上光電在政府項目上一直是大贏家。在東莞LED公共照明推廣中，其自主研發的9款LED照明產品成功中標。

政府項目一般招標公開嚴格，但是具有科技廳科研項目的企業在招標時獲得青睞被視為理所當然，這也就造成很多企業通過獲得科技廳的科研項目，從而曲線增加中標政府項目的籌碼。

“政府項目肯定會有推廣科技廳的研究成果的考慮。”對此，鴻利光電的公關經理鄧壽鐵給予了證實。據了解，去年鴻利光電獲得了一項地鐵照明的科研項目，而鴻利光電對于省內地鐵照明項目工程的中標機會很大。

喧嘩背后的跑路潮

在龍頭企業抱團哄搶科研項目和工程項目的背后，處于產業底部的大批低端LED企業卻是哀鴻遍野。

去年7月初，雄記燈飾廠老板謝映雄忽然蒸發，拖欠各種款項多達4000多萬元。據當地人回憶，追討工資的員工和追討欠款的供應商曾經數次包圍工廠，憤怒的討債者搬空了廠房內所有值錢的東西。

謝映雄的跑路只是廣東省內LED企業老板跑路潮的一個縮影，早在2012年6月，規模過億的深圳愿景光電子老板邢毅就跑了。而今年以來，多家省內銀行對于LED企業貸款預警，更是令很多LED企業雪上加霜。

“這個產業差距太大，上游企業做得很好，但更多的企業只能靠低價傾銷，惡性競爭。”張小飛說道。相比于龍頭上市企業可以獲得政府政策的扶持和補貼，下游低端企業卻連生存都十分艱難。

“在業內看來，大部分企業的倒閉只是這個行業洗牌的結果。”曾經經營LED企業失敗，但現在又東山再起的雄映翔感慨道。在他看來，目前的政策扶持是好的，但是在具體實施時卻會有權力尋租的現象，導致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而在業內專業人士看來，李興華和王可煒的落馬是政府改革審批制度的必然結果。廣東省的新興產業中，由科技廳主導LED照明，隨著李興華、王可煒的相繼落馬，如何斬斷利益鏈條，值得反思。

跑路潮在短期內無法平息，而隨著調查結果的出爐，與廣東省科技廳正副廳長有關的企業與機構或許均難獨善其身。（據《時代周報》、《第一財經日報》等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