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網帖“扳倒”的安陽副市長

龍在宇

一封網絡實名舉報信，扳倒了河南安陽副市長郭建華，其分管的基本建設、交通運輸等領域，都是備受關注的“肥差”，他的落馬或與此有關。

1月10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布消息，河南省安陽市副市長郭建華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此時，他出任副市長剛滿16個月。而此前4天，郭建華還以副市長的身份出席全市大交通體系建設工作會。

許多安陽官場的人，對這則消息并不感覺突然。一名安陽市處級干部向廉政瞭望記者回憶消息發布當晚參加飯局的情形：“提起郭建華被調查的消息，飯桌上有人冷笑，有人搖頭，還有人說，郭建華終究沒躲過這一劫。”

負面一片 仍被“點贊”

郭建華是駐馬店市確山縣人，其仕途也是從家鄉起步。1975參加工作后，他歷任確山縣法院副院長、內黃縣委書記、安陽市副市長等職。當地官員覺得，郭建華長期在政法機關工作，像他這樣跳出政法戰線擔任黨政主要領導的并不多。

大約從2012年初開始，郭建華就被各種負面信息裹身，關于他篡改年齡、學歷造假、插手工程建設的帖子在網絡上不時出現。甚至還有人拉著橫幅，到河南省委大門前下跪“鳴冤”，舉報郭建華。

2013年新年前后，網絡上的各種舉報稍稍偃旗息鼓。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郭建華由內黃縣委書記升任安陽市副市長。

一名內黃縣正科級干部告訴廉政瞭望記者，在許多人眼中，郭建華成功當選副市長并獲得組織那么高的評價，也是對坊間各種傳言的回應。“我當時還以為，郭建華已經成功度過危機。那段時間，網絡上的各種舉報減少。”

到了2013年6月后，網上對于郭建華的“攻擊”又出現了，許多論壇都冒出舉報郭建華的帖子。一名鄭州的媒體人告訴記者，出于職業敏感，他當時就意識到郭建華“攤上大事了”。

據這名媒體人分析，這一輪對郭建華的舉報，比以前更猛。首先是舉報者在網上曬出許多合同原件與現場照片；其次，由匿名舉報變為實名舉報，一名叫做陳明的駐馬店商人站出來，公開舉報郭建華；最后，一些在網絡上有知名度的人也加入進來，開始轉發、評論此事。這名媒體人自己也接到過朋友的電話，說有關于郭建華違紀的材料，問媒體敢不敢報道，“由此看來，對手是有備而來，而且擺出了死磕到底的姿態”。

一名安陽市機關干部介紹，郭建華最后落馬，肯定和這些舉報有關。舉報是否屬實，尚需有關部門查證，但起碼有兩條，是郭建華的“硬傷”。第一條是關于他篡改年齡的質疑，據公開簡歷顯示，郭建華1962年出生，1975年參加工作。“如果不是他后來篡改了年齡，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童工，13歲開始工作。”第二條是關于他兒子郭磊的，郭磊也是公務員，卻整天穿名牌、開豪車，過著與其收入完全不符的生活，這在安陽不是秘密。

子假父威 官商反目

多名知情人士告訴記者，不停對郭建華進行舉報的，正是駐馬店商人陳明。據駐馬店當地人士介紹，郭建華是在任駐馬店經開區管委會主任時，與陳明越走越近。而充當中間人的，正是郭磊。目前，郭磊也正在接受有關部門調查。

談起郭建華，許多安陽與駐馬店的干部都會惋惜地說：“他太溺愛兒子。許多事下面都傳開了，還不收斂。”舉報材料中，還揭露了郭磊的身份造假：把初中畢業改為大學，將年齡從1983年改為1981年。

一名與郭磊有過長期接觸的人士告訴記者，郭磊初中畢業后就去武警服役。郭建華在駐馬店任職時，郭磊進入當地公安局；郭建華交流到安陽后，郭磊很快也調到安陽市公安局。

無論在駐馬店還是安陽，郭磊都很高調。在公安局上班時，郭磊就在外面做生意。“關于他做生意的事情，同事們都知道，郭磊本人也并不避諱。”

郭建華對于兒子的確疼愛有加，但卻時不時遭到兒子頂撞。“有一次在內黃縣委大院，當著很多干部，父子倆還大吵一架。郭建華在內黃‘說一不二，卻被兒子氣得渾身發抖。”

這名人士說，傳言郭建華與前妻離婚，而后又與另一名女性結婚，郭磊對此耿耿于懷。“不知郭建華對郭磊如此放縱，是否也是一種補償？”

郭磊能在駐馬店商界如魚得水，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有個“好爸爸”。

陳明與郭磊認識后，便合作成立了駐馬店市翔宇置業有限公司，從事房地產開發。據了解，翔宇公司開發的幾個主要項目，都位于駐馬店經濟開發區境內。彼時，經濟開發區的一把手正是郭建華。

經過數年的親密合作后，罅隙在2008年底出現。當年，郭建華由駐馬店市交流到安陽市，出任內黃縣委書記。在陳明看來，郭磊的“價值”大不如前。

駐馬店市一名與陳明熟識的商界人士告訴記者，在起初的合作過程中，陳明在很多事情上都遷就郭磊，甚至言聽計從。郭建華交流后，陳明覺得他幫不了自己了，郭磊既然賺夠了錢，就應該主動退出。

偏偏在這時，翔宇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無論陳明還是郭磊，誰都不想成為出局者。經過幾輪明爭暗斗，陳明似乎沒有占據上風，于是，他便想到在網上發帖的方式，試圖逼退郭氏父子。就在郭建華主政內黃縣時，網上陸續出現一些有關他的負面信息。

有知情人士透露，陳明當初還沒有要和郭建華決裂，所以網帖大多是匿名。但2013年初的一次事件，改變了這一切。

2013年1月，翔宇公司高管謝博被駐馬店警方帶走調查，兩個月后，陳明也因為涉嫌抽逃資金罪被警方帶走。盡管兩人此后都重獲自由，但陳明認定，這一切都是郭建華幕后操縱。記者在采訪過程中也聽到另一種聲音，說警方調查陳明只是例行公務，了解一些情況，并沒有任何人暗地指揮。

經此事件后，據說陳明精神高度緊張。他曾對朋友說，自己的行蹤已經被監控，甚至手機也被定位，要是不扳倒郭氏父子，恐有性命之虞。

2013年6月后，陳明發起致命一擊。不僅自己站出來實名舉報，還動用各種關系，做大聲勢。他甚至讓親屬去鄭州，在河南各大機關門口拉橫幅，下跪“鳴冤”。

此時遠在安陽的郭建華，也坐立不安。安陽一名處級干部告訴記者，郭建華那段時間心情很煩躁，經常發脾氣，有幾次面對身邊親近的人，談起陳明的舉報還大爆粗口。也是從那時起，關于郭建華即將落馬的傳言便甚囂塵上。甚至郭只要在媒體上消失幾天，安陽當地論壇就會有人發帖說“郭建華被抓了”。一名安陽當地媒體的記者介紹，最近這半年，郭建華出席各種會議的頻率很高，甚至還專門打招呼說要媒體報道。“越是這樣，越說明他心虛。”

“伯樂”帶病 千里失蹄

郭建華落馬后，有人追問：關于此人的負面信息，早在數年前就出現，甚至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為何還能從縣委書記升任副市長？

一名當地人士表示，郭建華一路升遷，跟他身上的兩種特質有關。首先是精于人情世故，他對下級沒什么架子，時常以兄弟相稱，對待上級更是禮數周到。其次就是他工作時有股狠勁，尤其像搞拆遷這類事情，他敢于碰硬。

“郭建華在城市拆遷、發展大交通等工作上，不怕觸及矛盾，敢于負責。”安陽市政府一名官員對郭建華的落馬表示惋惜。

郭建華在駐馬店工作時，就因為推動拆遷工作得力而聞名。面對個別釘子戶時，身為開發區一把手的他有時還親自上陣，指揮拆遷。有一次為了一家企業拆遷的事，郭建華甚至當眾破口大罵。

到安陽工作后，郭建華又得到時任安陽市市長張笑東的賞識。2012年，張笑東接任安陽市委書記一職，而當年8月，已50歲的郭建華當選安陽市副市長。有當地人士表示，郭建華年齡上毫無優勢，加之各種負面消息纏身，他最后能晉升，沒有張笑東點頭和舉薦是絕無可能的。

郭建華就任副市長后，旋即負責基本建設、交通運輸、國土資源、城鄉規劃等方面的工作。一名安陽市干部介紹，一般來說，像這些重要領域，都是由常務副市長分管的，郭建華并未能躋身市委常委，卻能分管這些“肥缺”，說明市委一把手對他極為信賴。

然而，對郭建華提攜有加的張笑東，卻在2013年4月因涉嫌嚴重違紀被河南省紀委立案調查。一名知情人士分析，2013年6月之后，網上對于郭建華的舉報猛然升溫，恐怕也和張笑東被調查有關。

除了張笑東、郭建華，數年來安陽還有多名市級領導落馬——曾擔任市長的楊善修、董永安，曾擔任市政協主席的趙微，曾擔任副市長的王慶海、張勝濤。一名退休干部頗為心疼地說：“這些人很多都是帶病提拔。這說明，我們需要在干部考察任用方面進行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