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軌時代

三井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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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后賽近在眼前，賽季初不可一世的步行者、雷霆、熱火都遭到了不小的挫折，看上去不再那么天才溢出、戰無不勝。不管是他們放水還是調整，總之在一連串匪夷所思的輸球之后，我們再看一看戰績榜，卻發現第一名忽然又變成了那一只黑白兩色的單調球隊。而且馬刺又有了一個超人的紀錄：自1976-77賽季，馬刺在常規賽對所有的對手的勝率都至少達到了50%。

看著現在的馬刺隊，你會發現自己好像還活在十年前，除了那件滑稽的迷彩短袖球衣和吉諾比利日益稀疏的毛發，他們和十年前基本沒有變化，球隊的主教練和運營主席依舊是咆哮的波波維奇，核心球員依舊是那三位——蒂姆·鄧肯、馬努·吉諾比利、托尼·帕克。AT&T中心依舊是震耳欲聾的“go spurs go”，依舊是鋪天蓋地的黑白旗幟，依舊是全世界最死忠的球迷，吉祥物小野狼上躥下跳不斷煽動大家的熱情。連續15年50勝，從未缺席季后賽，四大聯賽勝率第一，GDP已經在一起11年，哪怕這三人年齡加起來107歲，依舊是聯盟第一的三人組合。是啊，這不科學，世上沒有長生不老藥，沒有千秋萬載的王朝，他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每一年他們都應該變得更老，每一年卻是變得更聰明了，更出色了，他們更懂得分配出場時間，更擅長休養生息。

馬刺總是想著重新打回總決賽，無關復仇或者救贖，只是惟一的目標。相比一年前，這支馬刺隊陣容深度更深，更平衡。從最高帕克的場均16.7分到斯普利特的場均8.1分之間，總共有9名球員。再看球員效率值，有8名球員處在21.3（鄧肯）和15.2（貝里內利）之間，全隊憑借的效率值是15。替補陣容在吉諾比利的帶領下非常深厚，吉諾比利又重新回到了奪得最佳第六人的水準，出色的團隊意識能夠讓他們很好地融入新的隊友；貝里內利是一個完美的補充，在命中率、籃板以及助攻上均處于生涯新高；帕蒂·米爾斯很好地替代了加里·尼爾后場替補的角色，成為球隊中的攻堅分子及籃筐沖擊者；過去幾個月，鮑里斯·迪奧重新找回了太陽時的青春。馬刺能夠繼續停留在聯盟頂級水準，還得意于萊昂納德的成長，他不僅可以攻擊籃筐，干拔跳投，還可以拉出去遠射，防守端他的長臂可以切斷傳球路線，在防守詹姆斯等球員時，面無表情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事實上人們對于馬刺的表現已經麻木了，盡管“禪師”菲爾·杰克遜加盟紐約的消息霸占了不少頭條，但馬刺始終保持著自己的低調，穩穩地占據聯盟戰績排行榜頭名的位置，領先第二名的雷霆4.5個勝場。“我們經常這樣做，對嗎？”波波維奇向圣安東尼奧快報記者麥克·門羅說，“歷史來看，全明星后我們總是能夠打出最好的籃球。今年仍然是確保每一個人健康，但我們以前也這么做。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去競爭最后的名額，但通常是這么做的。”馬刺最近十年幾乎都是如此。這看起來是正確的，尤其是在2013年總決賽中，在邁阿密第六場最后24秒讓冠軍從指尖溜走后。球員們承認，那些仍然會在腦海深處想起，波波維奇坦誠，那種感覺就像每天有只800磅的猴子壓在背上。不過，當他們走上場時，并不會將那些帶到場上。不過正是那些確保了馬刺連續15個賽季打出至少50勝的表現。“我想總比輸掉50場要好。”波波維奇說，“但我們卻想著其他事情，我們僅僅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有一支偉大的隊伍，我想這就是我們能夠贏球的原因。紀錄之類的東西，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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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維奇的話一般不怎么靠譜，有記者曾經問他：“請問您執教這個賽季球隊表現為何如此出色？”老頭子不屑一顧地反問：“我執教的哪個賽季不出色？”他是個頑固而自負的老頭，暴躁，有酒癮，厭惡媒體和評論員，眼里只有勝利。在圣安東尼奧馬刺隊，他是說一不二的暴君，老板和總經理從來只能聽從他的建議，但在滿頭白發的時候，他和藹地承認：“這不是我的功勞，GDP才是最重要的，感謝命運讓我遇見他們。”

如今鄧肯、吉諾比利和帕克組合的勝利場次已經超越了賈巴爾、約翰遜和庫珀，成為聯盟歷史上取得勝場數第二多的三人組合，僅次于攜手贏下540場比賽的凱爾特人的拉里·伯德、凱文·麥克海爾和羅伯特·帕里什。不出意外，下個賽季他們就能完成歷史的超越。“這么多年來，他們一直都承受著我的嘮叨。”波波維奇說，“我必須停下來仔細想想，他們三人對我們的體系來說意味著什么，他們到底有多么持續地給力。這樣的事情在這個聯盟中很少發生，因此，我們所有人都應當為此多感謝上天幾回。”

老頭子雖然固執而暴躁，但他的頭腦一直清醒，從未被驕傲和酒精麻痹，他的戰術體系固然完美，他的紀律果然嚴格，但球隊戰術需要聰明的球員去發動，紀律需要自律的榜樣去維持。得到GDP，對老頭來說，人生變得太容易了。從沒有哪位超級巨星像他們三人一樣能主動放棄個人的數據和榮耀，不出風頭，不爭榮寵，尊重教練，團結隊友，一切為了團隊的勝利。有幾位巨星能忍受教練的咆哮和怒罵，有幾位巨星能去掩護擋拆干著藍領的活兒為所有隊友創造機會，又有幾位巨星能為了替補陣容的強大主動去打第六人？帕克貴為總決賽MVP，卻只能笑嘻嘻忍受著老頭子漫天飛舞的口水；鄧肯是現役哪怕歷史第一大前鋒，但依舊會一次次站到高位為任何一個隊友作掩護；吉諾比利是奧運會MVP、聯盟最好的得分后衛之一，卻心甘情愿去打第六人。帕克曾經開玩笑抱怨道：“我們太默默無聞了，如果在紐約打球，早就被媒體和球迷封神了。”但他們卻心甘情愿留在這個充滿牛馬糞便味道的西部城市，一呆就是十多年，再也不愿離開。

如今GDP組合滿打滿算只有帕克還相對處于巔峰，在出場時間比上賽季減少3分鐘的情況下，他依然交出了16.7分和5.7次助攻的數據，而鄧肯和吉諾比利最近幾年也在一直維持水準不降低，有時候還能成為比賽勝負的主宰者，但GDP組合逐漸老去，他們距離退出歷史舞臺越來越近，這是不爭的事實。馬刺實際上已經開始進入后GDP時代，波波維奇都已經公開宣稱自己正在為馬刺尋找后GDP時代的領袖，萊昂納德、斯普利特和格林們正在承擔越來越重的責任。只是，核心的老去，權杖的更替，沒有帶走馬刺的競爭力，他們仍是聯盟最恐怖的球隊。

開局13勝1負，平隊史最佳開局；連續四個賽季轟出至少11連勝，書寫歷史紀錄；替補連續兩場比賽轟下65+的高分，隊史首次；全隊13名球員都有得分、籃板、助攻進賬，籃球史上第一次出現；19連勝賽季最長，同時也是馬刺隊史最長連勝紀錄……這就是本賽季馬刺呈現出的形態，核心老化，但競爭力沒有下降，依然屹立聯盟之巔，連ESPN都感慨：“年年說馬刺不行了，可是年年馬刺都會跳出來打臉。”其實，外界之于馬刺的質疑，無非就在于GDP的年齡和競技狀態，但是質疑者們明顯低估了馬刺管理層、角色球員和波波維奇。本賽季，馬刺依然是攻防兼顧的典范，他們的進攻效率排名聯盟第六，防守效率提升到了聯盟第二，場均助攻僅次于快艇、熱火和老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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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維奇的馬刺一直為穩定著稱，這個穩定不僅僅是指他們的球場表現，還包括文化、打法。九年四冠期間，馬刺以防守起家；鄧肯、吉諾比利老化后，馬刺將核心大旗交到了帕克手中。最近幾年，在進攻端，馬刺不再像過去那樣堅持低位進攻輔以外線遠投的策略，外線已經成為徹底的主導。看馬刺本賽季和上賽季的進攻方式比重，你找不出太多不同之處，除了每一項數據的比重略有不同，順序基本沒變化。他們依然以帕克和吉諾比利的擋拆進攻為主，不斷制造空切、外線遠投的機會，輔以背打、反擊，構成了馬刺的核心進攻線。這支球隊有帕克、鄧肯、吉諾比利這樣的單挑手，但他們的面筐單打比重只有4.7%，比上賽季更低。

當然，更深入挖掘，也能發現不同之處。由于迪奧和萊昂納德背打的提升，馬刺給了他們更多背打機會，而背打在馬刺進攻中的戲份也逐漸增加。比如，減少GDP三人的出場時間，使用更多腿腳便利的年輕球員，增加反擊比重，提升反擊效率。而最大的不同，在于效率。格林依然神準，貝里內利體現了他神投手的價值，吉諾比利手感找回，邦納和米爾斯在有限出場時間里高效，馬刺定點投射效率提升到了聯盟第四，每回合得分和命中率都有進步。約瑟夫堪稱后衛線上的最大驚喜，而萊昂納德擋拆持球能力的進步，填補了吉諾比利老化帶來的影響，銜接上了帕克下場馬刺執行擋拆時的火力，馬刺進攻體系中最關鍵的兩個環節，效率都有提升。

二十一世紀前十年的根基在于防守，哪怕他們的進攻并不差，但提到最多的依然是他們的防守。在奧布萊恩杯周圍徘徊六載后，馬刺重回昔日的奪冠模式，他們的進攻依然犀利，但是他們更強調的卻是防守。曾記否？上賽季季后賽半決賽，馬刺曾跟勇士轟出了129比127的高比分（大戰倆加時賽），但本賽季再次交手，馬刺將對手得分限制在了74分。“我們可不跟他們拼進攻，我們就是做好防守。”波波維奇賽后說，他這番話無疑傳遞了一個信號：新版馬刺，防守起家。本賽季馬刺的防守效率（每100回合失分）為92.3分，這一數據僅次于步行者，排名聯盟第二。實際上，馬刺的防守在上賽季就有了巨大進步，攻守平衡令他們重返總決賽，整個季后賽期間，馬刺的攻防效率，全部排名16支球隊之首，他們只差幾秒時間，就能奪得GDP時代的第四個總冠軍。

馬刺的防守策略，簡單來說就是“掐兩頭放中間”，即死守籃下和三分線，放對手中投。當然，這個策略碰上中投神準的球隊會吃癟，但是多數時間，馬刺的防守沒有問題，在封殺最高效區域上，他們做得很出色。在三秒區，他們場均給對手25.8次出手，限制對手準星54.3%，兩項數據分別是聯盟第七和第四低。這得歸功于鄧肯和斯普利特，當他們兩人同時在場，對手進攻效率只有89.3分，鄧肯本賽季的蓋帽數據雖然沒有上賽季那般搶眼，但他在籃下的威懾力依舊，對手面對他在籃筐附近的準星只有43.2%。在底角三分線外，馬刺場均只讓對手出手4.9次，聯盟第八低，同時他們限制對手在側翼和弧頂的三分準星只有30.9%，聯盟第三低。馬刺防守端另一大調整就是，基本放棄了對前場籃板的拼搶，更加講究快速回防，上賽季防反能力還只是聯盟中游水準的馬刺，本賽季這一數據躍居榜首。

在進攻中，最輕松的當然是無人防守下的接球跳投，上賽季，馬刺對手無人防守下接球跳投比重還占到了全部接球跳投出手的52.4%，本賽季這一數據降到了50%，當對手外線跳投，他們給了對手更多的干擾，降低了對手的準星。極具目的性改善上賽季存在的防守弱點，強化外線防守，加上萊昂納德單防能力飛速，鄧肯和斯普利特這對內線搭檔更具默契，馬刺防守重返巔峰一點不讓人意外，剩下的懸念只有，他們能否在本賽季再圓冠軍夢，復刻昔日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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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馬刺都已經只能用失敗和失算來刷存在感了，馬刺這波19連勝你看著很爽，波波維奇卻不高興，他說：“咱們該吃個耳光清醒一下了”。老頭子這么說并不是故意的冷幽默自嘲，而是因為他是一個冷靜客觀的人，懂得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連續贏球對球隊的心態并不是一件好事，當一群人一帆風順的時候，大家往往會忘記許多現實中的阻力，忽略自身的缺點和漏洞，災難就降臨了。因為連勝會讓球隊覺得一切問題都很簡單，季后賽遭遇到困難的時候無法調整。真正的搏殺還在四月份和季后賽，更何況殷鑒不遠，歷史上馬刺的連勝都不是好事。

2011年馬刺第一次轉型，改變進攻打法，在吉諾比利的策動下，馬刺進攻打得像巔峰時候的太陽，賽季中段一波連勝鎖定西部第一，然后悲劇發生了，常規賽最后一場對陣無力進季后賽的太陽，本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比賽，當時球隊的核心馬努卻在拼搶中手肘骨折，導致季后賽首輪被灰熊橫掃。接下來的賽季更為神奇，馬刺并沒有早早發力，而是在常規賽末尾開始連勝，當時的進攻戰術體系已經爐火純青，帕克和馬努也都保持了健康，賽季末一段20連勝一直連勝到西部決賽，季后賽首輪橫掃爵士，次輪橫掃快艇，2比0領先雷霆，精妙的配合震驚全聯盟，連不喜歡馬刺的查爾斯·巴克利也高呼：“這是我們星球上最強大的球隊。”然而話音未落，雷霆三少用最精彩的個人進攻擊潰了最美妙的團隊籃球，4比2翻盤。去年也不例外，總決賽拿下天王山之戰，第六場最后時刻領先5分，現場工作人員甚至都要開始準備頒獎儀式的時候，他們丟掉了一個罰球和一個籃板，雷·阿倫射進一記冷血三分，熱火一路高歌猛進，只換來鄧肯蹲下身拍著地板的悲憤表情。

還有比馬刺更悲催的球隊嗎？總是在順風順水，看上去最強大的時刻，被一刀腰斬了命運，成為王者的注腳。以至于人們提到馬刺的時候，既會稱贊他們強大，也會背地里嘲笑他們從未衛冕成功、被黑八、被黑七、被逆轉、被橫掃。連續三年血淋林的歷史離我們不遠，所以如果你的核心球員年事已高，打硬仗的能力不足，那么一味高歌猛進并不是一件好事情。目前馬刺已經是62勝19負，領先雷霆4個勝場，季后賽的主場優勢基本穩固，犯不著在剩下的常規賽中玩命，波波維奇也說：“我不會為了戰績而不顧我們球員的健康，如果在收官階段使GDP任何一位受傷，那就得不償失了。”

同時代的冠軍爭奪者們都曾浮浮沉沉，只有馬刺巋然，不動如山。他們的所做的，就是在優秀和最好之間小幅擺動，這一擺就是17年。50勝成了馬刺的正常水平，被球迷稱作西部豪強也已經十余年。對于其他球隊來說，勝利是稀罕物，是他們曾打破重重阻礙的見證，是他們得來不易的榮耀。而對于馬刺來說，用最小的代價完成常規賽，讓那些老兵能歇就歇，不管對手是誰，哪怕第四節被人家雙位數領先，主力該不上，就不上，而季后賽級別的挑戰才是珍貴的財富，才是值得彰顯的物件。

馬刺從不需要向誰證明自己的強大，就像波波維奇說的那樣，“不到季后賽，何必太較真。”波波維奇甚至從未掩飾過他對常規賽的鄙夷，這也難怪，真馬刺隊的球迷，直到季后賽，才會開始關心主隊。套用一句現在非常流行的話來形容馬刺：贏球雖易，季后賽不易，且贏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