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小夏

《紙牌屋》第二集開頭出場的人物雷米·丹頓是華盛頓社交場合上經常能見到的那種職業說客,他出現在眾議院多數黨的三位巨頭——議長、多數黨領袖、黨鞭——每星期二的聚會上,并不是唐突之舉。三人聚會的場合,看上去像是國會附近的民主黨俱樂部。順便說一句,華盛頓這類俱樂部不少。民主、共和兩黨的俱樂部離國會都只有一街之隔。那里吃飯付賬是會員制,會員之間的談話不會被打擾。普通人也可以交錢加入這兩個俱樂部,每年必須花的錢大概不會超過兩千美元。不過,普通人很少愿意花這個錢,因此能在這里瀟灑進出的,基本都是政治圈內之人,特別是政客與說客。
雷米的出場,是典型的政客與說客的會面。他走到三位議員面前,稍微有點謙恭地向安德伍德打招呼,而后者立即拿出老熟人的姿態向另外兩人作介紹。當安德伍德說到雷米剛剛成為格蘭頓·希爾事務所的合伙人時,兩位大牌議員立即同時轉過臉來向他熱情地打招呼——他們知道,雷米代表的至少是一個大公司的錢袋。雷米也立即透露,他的客戶就是能源巨頭桑科公司。安德伍德則不失時機、有點陰陽怪氣地說,雷米是他用過的最好的新聞發言人,最后被別人從他那里挖走了。在雷米離開后,兩位民主黨的領袖憤憤不平地感慨道,這位年輕說客掙的錢,大概比在場三位政黨大佬的工資加在一起還要多。
理解政客與說客的關系,可以說是懂得了華盛頓政壇的一半。美國實行三權分立制度,立法、行政、司法相互獨立。華盛頓有上千名政客和法官,控制著這個國家的政治命脈;華盛頓還有數萬名說客,用各種方式影響著政客的決策。這個城市繁華的西北區K大街上,有四五百家公司專門進行游說活動,以至于K大街經常被稱為美國的“第四權力中心”。司法部門獨立判案,說客沒有多少事可做;行政部門由白宮來領導,說客不時會到各部局去推動一些事項;立法部門535位參眾議員,每個人代表著各自地區的利益,卻要決定整個國家的大事,所以到那里去的說客最多。國會那些權力最大的議員,經常是說客盈門。
說客的工作其實挺簡單:說服決策者。說服的方式無非就是曉之以情或動之以“利”。曉之以情,就是講大道理——國家利益、人民福祉等等,但是在曉之以情的背后一定有重要的利益。對國會議員們來說,最重要的利益并非在金錢而是在選票上。選票代表的是權力,失去選票就等于失去權力。在《紙牌屋》中,我們能看到賓夕法尼亞的議員羅素由于放棄了爭取保留選區內的海軍造船廠,造成1.2萬人丟了工作,回到選區之內到處被人唾棄,極大地影響了他的政治前途。
選票之外的利益是政治捐款。雷米代表的,就是一個有能力募集大量捐款的公司。但美國的商界并不能直接花錢去影響選舉,也就是說,公司不能直接將款項捐到某個政客的競選賬戶上,更不能打到個人賬戶上,否則就會犯下重罪。公司可以為政客召集募捐會,富裕的大公司有大批有能力解囊的高管。不過,高管個人的捐款額是有限制的,目前規定每人為每個選舉委員會的捐款不能超過2400美元。商界影響政治的另外一個辦法,就是捐款給與政客們沒有直接聯系的訴求團體,比如槍支制造廠家會捐款給反對限制槍支的組織,等等。這些團體可以通過各種活動來支持意識形態相同的政客。
根據美國憲法,每個公民都有直接向行政部門和議會請愿的權利,所以每個人在原則上都可以成為說客。的確,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普通人來到國會議員的辦公室作各種陳情,這也可以說是美國式上訪。然而,職業說客是受雇替人說話的,所以政府要求在華盛頓的職業說客都要進行登記,以免出現政治陰謀。
既然每個人都有權去向政府部門陳情,那還需要說客做什么?直接走進議員或者政府部門的辦公室不就行了嗎?問題是,政府的運作復雜,僅僅是議會里面負責不同事務的委員會就有200個左右。哪個議題該去找哪個委員會,哪個委員會里又是誰最能說上話,這是普通人很難搞清楚的。像雷米這種代表能源公司的人,就會知道到哪個委員會去找誰。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說客通常出自在政府內部工作過的人。國會的說客中,有大批像雷米那樣在國會當過助理的、懂得整個立法程序、跟多個議員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有私人交情的人。不僅如此,許多大說客本身原來就是政客。議員和官員下野之后進入游說行業,這在華盛頓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對于許多沒有其他本事的政客來說,游說是他們的生財之道。目前參眾兩院議員的年薪是17.4萬美元,而一個大公司雇用的說客收入能有幾十萬美元。因此《紙牌屋》中才有那三位議員三人的工資相加還不如雷米多的說法。
不過話說回來,不是每個說客都能賺大錢。到國會去游說的大多數人,其實是憑著熱情與信念去的。比如幾乎所有較大規模的非政府組織里的公關部門都有專業的游說者。他們得到的往往只有商界同行的一個零頭。他們能拿出來的,不是捐款支票,而是他們推動的議題在選民中的影響。
黑色淺頂帽、深灰色風衣、表情冷漠,像極了好萊塢電影中的黑幫大佬。2006年,當美國最負盛名的“頂級政治說客”杰克·阿布拉莫夫出現在華盛頓地方法院門外時,他的這身打扮讓很多人印象深刻。就在這一天,曾經呼風喚雨的他承認賄賂議員、欺詐和逃稅3項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
阿布拉莫夫和其合伙人——眾議院領袖湯姆·迪萊的前發言人邁克爾·斯坎倫,利用兩人與迪萊的特殊關系,幫助自己的客戶——印第安部落組織對華盛頓上層施加影響,以阻止競爭對手建造新賭場,威脅到他們一本萬利的賭博生意。為了疏通上下關系,阿布拉莫夫用數千萬美金大肆賄賂國會議員、白宮主管和內務部部長等要員。案發后,一場更大的政治地震在華盛頓連番出現,包括迪萊在內的數十名國會議員及助手或受壓辭職或鋃鐺入獄。在報道這一轟動事件的文章中,《時代》周刊在阿布拉莫夫的特寫照片旁,加上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標題——買下華盛頓的人。

“游說是民主社會的功能,但是精英特殊利益集團及大量資金的卷入改變了其本來的面貌。”負責監督國會事務的克萊格·霍爾曼博士如是說。的確,作為美國民主體制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利益集團和院外游說活動已經成為美國政治必不可少的一個組成部分。怎樣讓游說產業健康地生存,這是K街的困境,也是奧巴馬的難題。
2009年,奧巴馬首次當選為美國總統,在其上任后的第二天便簽署了一項嚴格限制游說行為的行政令,可惜收效甚微。4年之后,當他再次競選總統時,他又一次提到要把游說集團的影響從華盛頓的政策決策環節中剔除。
最新公布的官方數據表示,美國的游說產業正在迅速消失,今年一月的數據表明,該產業所花費的錢已經連續第三年減少。而那些曾在政府注冊過的政治說客都紛紛將自己的注冊解除。2013年,正式登記在冊的說客數量為12281名,是自2002年有記錄以來的最低數字。
《紙牌屋》中的雷米,代表的只是少數去國會游說的人。絕大多數來到這里的是普通人,來向他們自己選出的代表陳述意見。這也算是美式民主的特點吧。
(錢 宇摘自《滇池天下》2014年3月下)